这个梦和上一次有所不同，这一次是白知乐自己的梦，他很清楚地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上一次的梦，他后来问过江清淮，得到的结论是梦里的事确实发生过，但是他不记得当时有白知乐的存在。

白知乐抱着小猫逛遍了自己曾经去过的每一处地方，给他介绍自己关于这个地方的回忆。

同时也让自己想起来，原来他并不是对原世界无所牵挂。

这时候的小猫也没有之前那么淘气了，安安静静窝在他的怀里，黑溜溜的眼睛随着他手指的方向转。

白知乐还根据江清淮教给他的知识在这个世界乘坐地铁，因为别人都看不见自己，都是免费坐的。

“诺，那个是我小学。”

“这个棒球场，周末我会和同学一起玩，不过我身体不好，体力也跟不上，所以每次我都是打了打一会儿歇一会儿。”

“这个是医院……啊，我也经常来这，护士姐姐人都很好。”

他走走停停，转换地方的时候直接跟在打车的人后面，悄悄坐进去。

有一次不小心跟得太近，差点直接穿过那个人的身体，还好最后只有胳膊那个位置被穿了一下。

没什么感觉。

毕竟这是梦，就算不是梦，他也不是此世的人了。

或许正是认识到了这一点，眼前的景象再次变换，这个变换的过程就像坐了一辆车技很飘忽的司机开的车。

双脚再落到实地的时候，白知乐差点扶着墙吐出来，他一偏头，那小猫也跟着他一起过来，现在正趴在地上有气无力。

还有点不适的心情瞬间好了大半，白知乐笑了一声，蹲下身去戳猫。

那猫只抬头看了他一眼，蔫蔫地“喵”了一声，这模样也不知像谁。

白知乐把自己认识的人都对照一遍，最后发现，居然是可以找到这样一个怪性格的。

江清淮。

而且，还得是小时候的江清淮。

“江清淮？”白知乐试探叫了一声。

那猫眼睛倏然睁开，盯着他瞧了片刻，又合上了，看起来不像是认识自己的样子。

但是从最开始喊名字的反应来看，这猫最少也是跟江清淮关系不浅。

白知乐心里有了猜想，这是不是江清淮小时候还没见到自己的时候？

但是为什么呢，是什么让江清淮进入到了自己的梦里。

他们两个的联系有这么密切么。

晕车后的抵达地又是白知乐的家，不过换了栋楼，因为换了个住院的地方，所以相应的起居也要做出改变。

他们到的时候是早上，白知乐眼巴巴看着厨房里的饭，妈妈在一旁准备东西。

“妈妈，我好饿。”

这时候的白小乐比前一个场景大了一些，然而也才不过十岁出头，白知乐站在旁边做对比，发现他之前真是太白了，比现在的自己还白。

只是，那白并不健康，透着一股死气。

妈妈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尽管自己已经长大好几岁了，她还是一点没变化。

“乐乐乖，今天要去血检，要空腹，等做完检查就吃饭，好吗？”

白小乐点点头。

这样的检查对他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喊饿也只是嘴上委屈倾诉一下，并不是想马上解决。

白知乐跟着上了车，妈妈带着白小乐坐在后排，左边是他，右边是小时候的他。

白知乐微微侧头，让自己看起来好像是靠在妈妈身上了一样。

这次检查他记得，小时候就被确诊的先天性贫血，一直依靠食疗还有定期输血，勉强维持正常。

今天本来不是体检的日子，可昨天他在体育课上突然晕倒，呼吸微弱，惊动了本来就一直对他格外关注的校方，通知家长带孩子去做检查。

白知乐早已知道结果。

血红蛋白突然降到了60以下，达到重度贫血。同时，还患有严重的基因病，这让他的免疫系统不可控地崩溃。

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生命仿佛从那天就进入倒计时。

妈妈看着他惨白的脸说，有治疗的办法，没有那么严重。

可他看到，她是哭着说的。

医院白知乐没有跟着进去，而是抱着小猫在绿化带闲逛。

“最开始就给你指过这个地方，没想到真的会进来，像回到了自己的家一样。”

“这一年我十二岁，因为贫血长得慢，看起来很显小。医生给出的诊断是，需要长期使用药物治疗，最好是住院观察。”

“因为我当时的免疫力很低了，长时间暴露在外界环境中让我不得不接触大量病菌，而我自己又没办法保护自己。”

“对于常人的一场秋风，可能就会让我感冒，一般人的感冒，对于我来说就是发烧。

我安分地住了几年后，身体稍微稳定，便嚷嚷着要出院，要上学。

妈妈拗不过我，当时确实也是看着挺健康了，就办理了出院手续。

最开始没什么异常，我保持着喝药，按时去医院复查。直到有一天上课后眼前一黑。”

“后面的日子浑浑噩噩，总是反复发烧，往往是好了没几天又开始。我记得清醒的时候说要去学校，不想待在医院，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几个同学的影子，应该是回去过了的，不记得了。”

英短很适合搭着这样悠闲叙事的语调，白知乐摸着他的时候，他就一点都不动，给讲故事的人最大的耐心。

他们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诉说过去的几段回忆，已经到了晚上。

白知乐像是刚想起来似的:“我忘了，这次进医院后，得很久才能出来了，我们还一直等在这里，好傻。”

猫猫没看他，只是用尾巴绕住了他的手腕，轻轻拍了他两下。

白知乐笑了:“你不会以为我是故意的吧。”

猫猫尾巴缠绕的更紧。

白知乐:“才不会，我故意这么做，只是为了让你听我讲故事吗？那也太无聊了吧，我才不会这么做。”

或许是为了配合他的这句“无聊”，一猫一人再次体验了一把晕眩的感觉。

白知乐撑着墙笑，这回英短也是假模假样吐了几口，眼里那个颓丧劲跟人一样。

吐完他似乎想瞪自己一眼，目光却在触到自己后迅速缩回。

怎么了，他有这么可怕吗？

白知乐莫名其妙收回手，摸了两下自己的脸，一愣。

刚摸完脸的手尚在悬空，一点点挪回最开始放置的地方——撑着的“墙”。

只是，这墙的触感……

他呆滞又艰涩地一点点转过头。

瞬间头皮发麻。

哪里来的墙，这是他的灵柩。

有说，人死后，于家中停棺七日，可引亡者回魂。

血缘亲人这时候要时刻守在棺前，持香沐礼，有宾客来访，要接待他们磕头祷告。

这一道是重新勾起他们和世间的牵绊，算是生者做的一点努力。

要是有尘缘未散，或者挂碍太深的，就能在这几天稍微回到这人间来一趟，听听父母亲朋的声音，消去那点执念，再入轮回时也能轻松点。

白知乐扶着棺木，手掌不可抑地颤抖，看着跪在眼前的两道影子，飞扑上前，却一下跌倒在了地上。

腿不知道什么时候软的。

他只能手脚并用，爬着上前，水滴大颗从他脸上滴落，眼前迷蒙一片，终于是到了他们面前。

“妈妈……”

“爸爸……”

“乐乐，今天是你的头七了，可要回家看一看啊。我和你妈每天都在想你，整天说些话，开始几天还有新鲜的讲，现在已经是那老几样了。”

爸爸声音已经哑了，也不知道这几天说了多少，他用胳膊肘拐一下旁边的女人。

她一抬头，白知乐的眼泪就止不住了。

曾经风霜在她脸上不留痕迹，如今几日时间，已经改了容貌。

憔悴枯槁，眼神灰败无色，精气神已早于□□迈入老年。

她嘴里一直碎碎念不知道什么，爸爸凑近听才明白，鼻子一酸，伸手把发红的眼睛一揉。

“还念着呢，歇会儿吧，知道你记性比我好，从前在学校你就常拿第一，后来教乐乐也是你更擅长。

乐乐出生到现在的小事，你说你都念几天了，说不定啊，乐乐早就回来了，看你现在这样子多心疼。”

白知乐也在一边点头。

妈妈却不听，还在重复自己的事，白爸爸无奈，只能扶过她，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一会儿。

妈妈却一下弹开，声音骤然加大，猛地向前扑去。

“回来了，回来了，乐乐回来了！”

白知乐刚好在那个位置，妈妈扑过来的动作撞了他一个满怀，就像一个用力的拥抱。

他一愣，以为妈妈看见了自己，想开口说点什么，发现她只是盯着自己脚下那片空地。

什么都没有。

不，是有的，那里有一片水痕。

是他掉落的眼泪。

妈妈能看见？！

“乐乐！乐乐我知道，是你回来了对不对？”

白妈妈看到那片水痕后站起来对着房间四处张望，脸上笑容越来越大，好像春风拂过，又让她重返年轻。

“乐乐回来玩会儿吗？妈妈做了你最爱吃的饭菜，家里的动漫也播到你喜欢的那一部了，小区里的体育馆建好了，你肯定喜欢……

要是你暂时不想回来也没事，爸爸妈妈都过得很好，只要你开心快乐就好……”

……

她把嘱托的话说得美满，笑里带泪，又开始讲小时候的故事。

白爸爸这回没阻止，他总觉得自己看到了他的小儿子。

他坐在自己的灵柩之上，两腿来回晃悠，怀里还抱着只不知道哪来的猫，眼睫低垂。

他穿着白色衬衣在这灵堂之中，全然不见死寂，只有圣洁安宁，或许是注意到自己的视线，一人一猫都抬头看过来。

他眼含笑意，唇角微弯，什么也没说。

一切尽在不言中。

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