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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风兼雨(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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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我在房间里醒来已经不见娘的身影,好像昨天晚上的所见只是一个恍惚的梦。

我收拾好衣裳,扒在门边搜寻一圈没有发现刘管事的身影,这才关了门出来,继续找了角落和姐儿门说着前天没有讲完的故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隔了一日,姐儿们焦急得很,左右拉着我围在身边,你一句我一句的催促。

我本想找她们问问昨天的消息,可除了说书完全插不进什么话,只能顺着她们讲完。

姐儿们三三两两开始讨论,我终于找了个空隙插入,小声询问着她们昨天在取酒楼里发生的事情,来了什么贵客。

可问了一圈儿也没有人能回答清楚。她们有的说是因为客人喝酒闹事、有的说是刘管事又罚了谁谁谁、有的则说一整天都和客人在包间里头,所以也不知晓……

我本打算放弃,却没想到最外圈里传来一个声音,如果我听得不仔细怕是要错过。

那姐儿穿着一身素衣,在一群红紫中一眼就能锁定。我看清她的脸,发现这位是从我来说书开始一直捧场的姐儿。

身边一人群散去,我凑到素衣身边,询问她昨天的情况。

她左右张望一圈,把我拉到了庭院里更偏僻的地方,蹲下身子凑到我耳边。

昨天取酒楼里来了位某个大家的人,刘管事找人招待后得知来此的缘由,似乎是和我娘有关,于是要强行带着她去待客。

素衣虽然没有在包间里,却听到了些内容,似乎是关于接走某人,但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两人在包间里起了争执,一通砸摔打骂后我娘就被赶了出来。

所以我昨天见到娘脸颊上的红肿是因为被人打了。

我抿嘴,忍下薄怒向‘素衣’道谢,接着忙不迭跑回房间,什么也不做就是干等着娘回来。

可从正午等到日落,甚至墙上的时钟已经过了十二刻,我还是没见着娘的身影。

我撑不住睡意,趴在桌上睡去,直到梦里听到一声细微的动静,身子轻飘飘的似在云中,挣扎着醒来时已经到了白天。我睡到了床铺上,连被子的四个角都被掖好。

一摸床边,似乎还留有一丝余温。我心里不住生气,没有见到娘我不愿意罢休。

但这长拉锯战最终是我先举了白旗。

娘总是回来很晚,只要我没有睡下她就永远不会出现,我知道她因为脸上的伤故意躲着我不见。不见就不见吧,我狠不下心让她一整夜都留在外头。

这天,我早早熄了灯但并没有睡下,果然娘没多久就推开门摸黑过来,收拾后一番躺在我的身边。

我翻身,装作做梦一样搂住她,感受到她身上微凉,紧闭着的眼缝里似乎要溢出些湿润,只能咬着嘴里的皮肉往回吞咽,往她颈窝里拱着企图传递过去些热意。

娘轻拍着我的背,嘴里喃喃几句语调不清的哄声,她从来没有对我哼过这种调子的歌曲,但我也来不及分辨,沉沉睡去。

再醒来还是如昨日一样的余温。

这种奇怪的、没有人提起过的「约定」一直持续到娘脸上的伤完全退去。

我们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有说有笑,如从前一般过着平静无聊的生活。

但我自从知道可能娘要被接走后心里就埋下了害怕,不住去猜测哪天娘就要离我远去。我开始做起打算,最主要的一点还是攒钱。

没有钱,娘不可能离开,更不可能带我一起离开。

之前我放弃了姐儿们打赏的铜币,如今想想我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大巴掌来让头脑清醒些。

我需要钱,很多的钱,能把我和娘一起带走的钱。

再重头攒起来其实不晚,我有预计过可能到我成年那天或着更早就能赚到,我幻想着赚到足够的钱后带给娘时她的惊讶和喜悦,畅想着往后离开了取酒楼和娘在一起的日子。

只是一笔横财来的太过突然,将我所有的计划都打乱得彻底。

九岁那年的中秋,取酒楼生意爆满,平日里偷偷说书的庭院里摆了几张八仙桌,廊上檐下挂满了彩灯,来来往往都是客人,我只得缩在楼梯角落里小声给姐儿们说书。

念到关键的地方时,刘管事突然从旁边路过,拿着扫帚将她们都赶散,嘴里骂着些脏话,要她们赶紧去招呼客人。

我蜷缩着身子往角落里钻了下,刘管事瞪来一眼但没有刁难我,随意把扫帚扔下就走了,也许是因为今天客人实在是多,她来不及往我身上撒气。

听着脚步走远,我探出头,慢慢爬出来拍了下身子,姐儿们已经各自忙活去了,铜币没有收到一点儿,我撇了撇嘴准备回去。

头顶上的阶梯突然被敲了两下,我一惊,抬头看到一个穿黑西装的男人,看着三十多岁的样子,黑手套黑雨伞。

这人实在没有什么礼貌,居然拿伞帽敲楼梯踏板来吓人。

我正准备走人,只见他倚靠扶手,用脚尖滑出一枚银币坠下,沉声让我继续念刚刚的故事。

看他出手如此大方,我也不再计较他刚才的无礼。

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我擦干净银币收回荷包,学他一样靠着侧板接着继续说了下去。

楼梯和走廊上的来客络绎不绝,他就一直保持那个姿势直到我说完,期间时不时地点点头或看我一眼。

整个故事念完,他良久无言,随手抛来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就走了。

我被这天降横财砸昏了头,手里握着的仿佛不是一袋钱而是一鼎缸。周围有人擦肩而过,我赶紧把钱袋子收起来,压着心跳跑回楼上去。

回到房里后,我仔细数了数,这没礼貌的男人不知道是哪个大富豪,出手实在阔绰,这一袋子的银币比我说书十年赚得都多!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只坐在椅子上等娘回来。

姐儿们已经被赶走,我丢了客,总归也没有事情,于是把袋子里的钱币倒出来铺满满桌子,来来回回、不厌其烦地数着。

有了这么多钱,以后我就不用再给姐儿们说书了,连等我长大都不用等,直接就带着娘离开这里。

中秋当天的生意确实太好,好到娘也没有回来的迹象。

数钱太多遍也总会无聊,更何况娘还不在身边,外面天色已黑,我收起桌面上的钱币收回袋子里,随手翻看着一本书册。

我没有等到娘,不知不觉真的趴在桌子上睡了一整晚,再有意识时已经浑身酸痛。

外面天色还有些蓝,似乎才刚刚清晨,我被楼梯上一阵沉重的脚步闹醒,还没弄清楚状况,房门就被人猛力砸开。

“砰!”

我浑身一抖,惊恐看过去,刘管事一脸怒不可遏,手里拿着那条昨天赶走姐儿们的扫帚,愤愤瞪我一眼,随后目光移到了桌上的钱袋子上。

她登时变了脸色,冲过来一把把钱袋子塞进了自己的荷包里,往地上啐了口后,操着一口脏话,骂骂咧咧拽着我的后衣襟出门。

我来不及思考就被她拖去了后院,一路挣扎喊叫,却没有姐儿敢凑过来帮忙。

“个赔钱货,居然敢在老娘眼皮子低下坑钱!”

刘管事松开我的衣襟,举起扫把拍挥鞭似的拍来,我无力站稳,只能倒在长板凳上,下巴狠磕着席面,舌头没有缩回被咬出了血。

“要不是你娘求着,你以为你能留在这儿?”

“还说书!我让你说,让你说——”

扫帚柄杆一下一下抽着我的背,打上皮肉的沉闷声音回荡在院子里。

我无力逃跑,被打得弓起身体,痛的厉害却不敢张嘴,只一开口就是鲜血。

“你当你赚的什么钱?你娘做的又是什么勾当!”刘管事似乎还不解气,又踹上我的腿。

我能忍她打我,能忍她收了我赚来的钱,但不能忍她连着我娘一起骂!

“我娘是说书的!她赚来的钱不也都给你了吗?”我还是逆了娘的叮嘱对她不敬,一张嘴血沫就喷涌而出,嘴角也溢出了些,随着身体被抽打一滴滴砸落在席面上。

刘管事听了像是更气,下手更狠。

“哈——还敢顶嘴是吧!”她把扫帚一摔,两手一前一后揪着我的衣领将我从长凳上拽起来,一张口就喷来大片唾沫。

“你说你娘是说书的?她就是个贱人!跟围在你身边那群姐儿一样,都是下贱的妓子!”

我被她吼懵了,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我不信。

“不信?你以为你娘就会个说书我能留着她?”刘管事撒手,把我丢回长凳子上。

她的嘴一张一合,像是说的天方夜谭。

“你以为从莺这名儿怎么来的?要不是她从前当个戏子,能配得上这文雅名儿?要不是你娘不检点,她能在梨园儿里就怀上你个赔钱货?!”

“要不是她来求我,你以为你还能出生?要不是她能识字念书还有张能看的脸,你以为你还能长到这么大来坑我的钱?!”

我心跳迅猛,头晕得厉害,眼前人影似乎在颠倒旋转,只剩下一张鲜血淋漓的大嘴朝我喝骂。

“知道她当时怎么求我的吗?她跪在我面前哭着让她留在取酒楼,说她生下你之后能说书唱词。嘁!就这点儿活计,我随便找个姐儿都能做,也算我心善,才留得你们娘俩在这儿过日子!你还敢蹬鼻子上脸?!”

“你以为你娘去包间只是说书?她还卖着她那贱身子!对,你还不知道,几年前她又跪了过来,让我停了她陪客的活儿,专心教你读书。”

“呵——她想得倒是美!知道她拿了什么跟我换吗?她这辈子都不可能离开取酒楼,一辈子都得在这儿给我卖身献艺!”

……不是的。

我从长凳子上爬起来,不知哪来的劲儿猛推开刘管事,朝她大喊:“不是的!”

她说的都是狗屁!

我想见娘。

刘管事因我的推抗怒气更深,她说着污言秽语,捡起一边的扫帚打上,又高抬起腿揣着我。

这一脚实在重,我又倒回长凳上,嘴角的血染了一片。我怔怔看着,感觉被踹上的地方都不再那样难受,整个身体只剩下了突如其来的腹痛。

它来的气势汹汹,压迫着我的脏器迫使我无法呼吸。

我努力想保持清醒,但脑子完全不受控制,一片灰暗笼罩下来,仿佛世界崩塌。

我想见娘……

眼前只剩一丝微光时,我似乎真的看见了娘的身影。

庭院门边姐儿围来许多,娘被她们七手八脚的拦着,却像是没有察觉一样直直闯过。她衣衫不整,跌跌撞撞向我这边跑来,焦急又慌张地喊着我的名字。

但我等不到她来,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向前栽倒失去了意识。

……

戏子,贱人,不检点。

跪着,哭着;

说书,唱词;

卖身,献艺……

这些恶毒的词语连我昏迷了都不肯放过我。

我还是想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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