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夜无月，屋内很黑很黑，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乔窈醒来，定定坐了一阵子，眼睛才适应黑暗。

她隐约看到，房间里多了个漆黑的陌生的轮廓！就在她面前！

她的心脏猛乱地狂跳，吓得提到了嗓子眼上，她紧张地朝旁边摸索着，摸到了床头放着的油灯。

火光亮起，她举着油灯照向那影子，看清的那一瞬间，她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

刘逸元！

他一双眼猛睁着，五官也极其狰狞，怨恨地瞪着她。

“啊！”

回忆起先前，她凄厉地惨叫了一声，扬手扔了油灯。

油灯翻滚着砸在地上，灯油倾洒，燃出一道火光。

刘逸元就立在她床头，她慌张地摸着枕头，下意识狠狠打过去，可才一碰到，刘逸元的轮廓竟分成了两个部分，倒下去砸在她床边，砸在火光里。

可乔窈根本无心去想，她快被这一幕吓疯了，抱着木枕，不住的颤抖着，眼里尽是防备。

有声音在此时响起，带着低哑的笑意。

“窈窈，我终于找到你了。”

听到这声音，乔窈的动作僵住了，脑子炸开了一样，恐慌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抬起头。

火光映出阴影，照出远处更为漆黑可怖的影子。

屋内，林瑾思静静看着这一幕。

他本来还在生气，气乔窈丢下他和别人跑了，想要惩罚她，所以故意将人带过来，让她看到这些。

在她眼里，他没看到任何欣喜，她对这个人只有恐慌，只是如此，便足以消除他所有不悦，转而欢喜，哪怕眼前是这样血腥的场景，他也浅浅勾起了唇，朝乔窈柔柔笑着。

火光透过遮挡落在他脸上，打出阴暗微弱的光，阴森的影子铺天盖地般笼罩着小屋三面墙壁。他向她走来，带着浓重的压抑将她圈拢裹挟。

再度开口，声音仍是温柔，与那张被火光燎地可怖的面目判若两人。

“窈窈，你们离开之后的事，我已从他口中逼问了出来，他欺负了你，我都已让他一一偿还了。窈窈，你不必再害怕了。”

乔窈的心脏沉了下，她侧偏过头，直到现在才仔细看过刘逸元一眼。

仔细看，他的衣衫破破烂烂，鲜血染透了外衣，已凝固成暗红色，能看得出可怖的外翻的伤口，尽是折磨的痕迹。

他早已死去多时了。

她用力捂着唇颤抖着。

她的确根本不想见到刘逸元，是恐惧的，可她逃走以后，远离以后，便没再想过让他死了。毕竟她还欠他恩情，只要躲起来就好了，甚至在逃跑时留下的信里，都尽是些抱歉的话。

她以为可以相安无事，再不相见的。

林瑾思就站在他旁侧，乔窈震惊之余，视线扫到，他那双低垂着的手，有血渍至指尖坠落，衣袖边缘也染上了猩红，可他的神色却十分从容自若，镇静的，温柔的，朝她笑着。宛若折磨生人取乐的恶鬼，傲慢地睥睨着生死。

她仰头望着他，陌生的恐慌爬上心头，泪水猛地坠下来，打湿指尖，也将她瞬间唤回现实。

“窈窈，我找了你好久。”

恶鬼缓慢逼近她，虚假的温柔里藏着真切的绝望，带着压抑降至她身边。

乔窈指节重重扣进皮肉里，疼痛刺激着身躯，她抓着木枕朝林瑾思砸过去，跌撞着要跑，可实在是太过慌乱，昏暗之中看不真切，只跑了两步便被棉被绊到。

林瑾思未躲，任木枕砸在他手臂上，一阵疼痛过，也只是轻微地蹙了下眉，再无丝毫表示，甚至脸上的笑意与温柔也未减。

两人距离很近，他抬手一捞，揽着乔窈的腰将她抱回来重新安放好。

“逃什么？”

他倾身蹲在她身前，他的双手还沾着腥血，却偏偏故意，用指尖在她脸颊上，在她眼角轻轻抚过，擦掉她颤抖的泪水。

腥血混着咸湿的泪水，在她面颊上晕开，可他近在咫尺的脸上的笑却温柔清晰。

语气也是。

“窈窈，你从前可最爱我，怎么却怕我了？”

乔窈用力打开他的手臂，克制着恐惧怒目瞪着他。

“你救了我，这半年来的一切便是我的报答，是我该付出的代价，我不会和你计较，不会恨你，更不会去打扰你，也请你，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你我已两不相欠了！”

“两不相欠？我的窈窈可真是爱说笑话。”

林瑾思的脸色终于沉下来，那双眼眸里也布满了晦暗的光。

片刻僵持，也是林瑾思先松缓了情绪，他轻轻笑了笑，语气依旧淡然：“你若是不愿回去，我自是不能强求你的。”

他说着，后退几步下了床，真要离开的样子。

乔窈有些意外，但还是不敢放松警惕，借着火光仍盯着他的动作。

他的确未走，步子一转，新点了一盏灯，拿着来到她屋中简陋的木桌前坐下，朝屋外吩咐：“玉城颜氏，私藏官府通缉要犯，意谋与朝廷为敌，其心可诛。去，将颜氏一家带来问罪。”

屋外随行的侍从已来到门前跪下，悉心听令。

“是。”

那侍卫应声起身，便要离开。

“林瑾思！”

地上未灭的火光灼烧着刘逸元破碎的躯体，发出难闻的恐怖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钻进乔窈鼻子里，提醒着她颜家可能遭遇的未来。

脑袋里名为理智的弦断掉了，她怒声吼了句。

林瑾思抬手，制止了那名侍卫的动作，转头朝乔窈笑了。

“原来窈窈还记得我的名字。自我进屋以来，你都没唤过我一句，我还以为你在玉城过得不错，便忘了我。”

他如此说着，语气竟稍显委屈，一贯的虚伪假装。

乔窈看着，内心已没什么波动了，再不似当初那样，会因他的示弱而心软，会因他的难过而心疼。

她仰起头，与他对视，逼着自己开口，语气生硬。

“他们并不知晓我的身份，是我隐姓埋名欺骗了他们。不知者无罪，如此深夜，便不要打扰其他人了吧！”

他眼眸一转，似是真经过思索开口：“我知晓了，可就算不知，颜家也毕竟私藏了你，有罪无罪，都该叫过来问个话。”

“你既然信我，抓我回去便是了！此时已是深夜，若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惊醒四周，不出一日，便整个玉城谁都知晓了，到时候就算无罪，颜家也会被市井流言诟病。你偏挑这个时候派人去请他们过来，不是存心故意！”

“我只是依规按律行事，窈窈如此激动做什么？”

他轻声缓和气氛，向她解释。

“你现下就在颜家的地界住着，在颜家的绣庄上工，这可都是事实。招工却不严查底细，所用非人，本就是他们失职，岂能说完全清白？”

可他如此说过，却又一转话锋。

“还是说，是我的人情报有误，绣庄里并没有你这一号伙计，你今日在此过夜，也只是恰好路过，一时困倦歇下了？”

他轻轻挑眉，朝她笑着编着故事，语气轻佻，尽是故意。

乔窈气急，克制不住笑了声。

“呵，是，就是如此，我从未在绣庄待过，今日也只是路过。你可信？”

林瑾思的表情几乎没什么变化，弯着那好看的眉眼，乖顺应声：“你说的我自然信，你若真未在此出现过，我也自然没理由过问任何人。”

这话听起来仿佛依顺，是听她主导，可其中含义却很明显，她已没得选。

“好，好，我跟你回去。”

她眼里又克制不住的落下泪，瞪着林瑾思。

林瑾思瞧见，表情终于起了变化。

“怎么还是如此爱哭？我不是都已依了你？”

他蹙起眉走上前来，蹲在她身前，再度帮她擦掉。

这一次，却是用了相对干净的手背。

“你若真是依我，便现在就带着你的人离开，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乔窈瞪着他说。

将她脸上的污浊都抹净，他才又笑出来，温柔回应道：“那可不行。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除了要我离开。窈窈，要你一个人，我放心不下。”

乔窈猛地转过头，长发甩在他手上落下痕，或者又扫到了其他地方，但她看不到，也不在意，只偏过头不再看他。

不想他再靠近，她硬撑着没再哭出来。

“今夜便启程吧，马车已在外面候着了，我们此行走的是官道，路途平坦，不会太颠簸，若还觉得困，便去车上睡一会儿。”

他收回手，如此说过，也站起身，再未碰她，只站在一侧静静候着。

她有把柄落在他手上，他丝毫不急，哪怕她一直磨蹭不动，也很有耐心的等着，陪着她浪费时间。

她几次装作不经意抬眼看过去，想从他眼里看出一点不耐烦的情绪，都是未果，反而她的心思先被他看穿。

“你已答应要随我回去，我自是不着急的。”林瑾思解释过，又故作纠结问她说，“只是，若是再等等，等天亮了，周围邻居醒来，见我要带你离开，必是要上报颜家，届时两相照面，他们若问起我要带你去何处，窈窈，你说我该怎么回……”

他话音才落，乔窈已迅速翻身下床，瞪着他说：“走吧。”

他笑了笑，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先一步带路。

·

林瑾思似乎赶时间，他将卫队留在了玉城休整，待天亮后再缓慢行进，而后，带着她上了另一辆马车，连夜离开了。

随行的马车上只带了一个她未见过的陌生侍卫驾车，再没惊动其余任何人。

玉城十分安静，万物都在黑夜里沉睡，没有人注意到这一辆小小的马车。

一路无话。

马车不算狭窄，可林瑾思偏来到她身侧坐下。

她便索性背对着他，掀开布帘，撑着车框，透过车窗远远张望着外面的黑夜。

城中有高挂的灯火照亮前路，马车前方也是，可她却只回头，看着走过的黑暗。

尽管不去看林瑾思，可思绪仍是控制不住落在他身上。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带她回去，是因为她知晓了他的什么秘密，对他不利，要赶尽杀绝？还是，如刘逸元所说的那样，要利用她要挟她的父亲？

是她隐瞒了身份，整个颜家只有颜馥知道。

颜馥说，此处天高地远，颜家在当地也颇有威望，官府不会详查，朝廷也插手不到，不会有事。

她便也真如此觉得，也是自私的想要找一个容身之所，所以心安理得的以带罪之身隐在此处。

颜馥对她那样好，颜家其余人也属实无辜，若她真牵连了颜家，便是绝没有脸面活着去见颜馥，再回玉城……

可她走了，颜家就真的安全了吗？林瑾思真会放过他们？还是只是故意，留下卫队就是为了这个，等她们走远了，便又派人去下手？

绣庄越来越远，她的心却越来越平静，静的仿佛一潭死水，只剩绝望。

身后的林瑾思忽然再度有了动作，惊扰了她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