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窈在颜家绣庄待下做工，又在附近小巷胡同里寻了个小院子住下。
颜馥说，那里是颜家地界，居住的费用会从她月钱里扣。
她一一应下，反正余下到手的钱够她生活，够她看病，她也懒得多去管这些。
在绣庄的日子过得很平静，她再没见过刘逸元，也没人会向她提及林瑾思，这里谁也不认识她，好像一切真的可以重新开始了。
时间过得很快，她在玉城待了已有两个月，日子也还凑合，不算富贵，但也绝不算清贫。她一开始还担心是不是颜馥看她可怜，所以工钱上优待了她，后来有机会跟着颜馥去账房，悄悄看了眼账才知道，颜家给伙计的待遇极好，她每月的月钱，也的确是如例扣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从此便安下心来。
后来她又仔细回想了想，自己本该没机会进到账房，看到这些东西的。
……
果然是他故意！
颜馥这个人，虽然说话总不如人意，但心思却意外的细腻，在这些方面，总照顾她照顾的极其周到。
他也的确有能让人安心的本事，不止是她，绣纺里的人提到这位小公子，夸的最多的便是可靠。
没了衣食之忧，乔窈便再无所求了。
现在的她什么都不想要，只想珍惜这次活下来的机会，可以每日晒晒太阳，看看花，好好活着。
然后，忘了林瑾思。
只是，父亲……
虽然还是没能想起来从前的一切，想起父亲。
可自那日刘逸元说过那些话之后，她便一直担忧着。
父亲的事若不能放下，必然要牵扯到林瑾思，必然，没那么容易忘掉从前。
·
这日，下了工，乔窈最后清点过一遍库存，关上门准备回家。
她才锁上库房门，颜馥已踏入院中。
“阿乔，今日可有安排？”
乔窈收好钥匙，才回话说：“小少爷又有何吩咐？”
“好不容易得空，一起出去走走，寻个酒楼坐一坐？”颜馥提议说。
乔窈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小少爷，我就是个干活的，哪儿有闲钱整天跟着你去酒楼客栈打尖？”
颜馥撇撇嘴，妥协道：“那我们去街边随便吃点汤面？包子也行。”
“我不爱吃。”乔窈冷淡打断他。
这段时日相处，两人关系日渐熟络，乔窈对他便也没初见时那么客气了。
“……你这人真没意思，话少又沉默，总是泼我冷水，还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仿佛将一切靠近你的人都要赶走似的，真是过分。”颜馥愤愤指责道。
“我只是不善言辞。”乔窈解释。
“行，行。不过再过五日，我便要随商队离开很长一段时间，明日起便要着手准备，要有的忙了。今日你若是不和我出去，之后就是想和我出去吃饭，也没机会了。”颜馥顿了下，着重话音威胁道，“本少爷可没空奉陪了！”
乔窈蹙了下眉，循着他的话问：“走多久？”
“两个月。”
“去干什么？”
“去各地交货，顺道去一趟京城。你库房里需上供的云锦不是已入库有几天了吗？”颜馥回答过，忽然又提了句，“对了，我们此行，会路过淳阳。”
乔窈面色沉了下，没有接话。
“上次送你的淳阳白瓷，是我故意的。你当时的表情就和现在一模一样，一看便知道。”颜馥盯着她，又明知故问道，“你是淳阳人士？”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我猜是一回事，你告诉我是另一回事。”他如此说着，却又顾自继续分析着，“淳阳姓乔的人家可不多，家中有能力供得起女儿念书的就更少了。据我所知，能想到的就只有，淳阳王。”
颜馥凑近了些，笑着问：“阿乔，你可是那位传说中的淳安郡主？”
“……”
乔窈的表情略有些难看，颜馥也没多追问。
“我只是随便猜猜。放心，我可不管你是什么身份，这段时日的药费与住处算下来，你还欠我不少银子，起码还得在绣庄里再干上一年才能抵清。你就算真是郡主，也得先做工还债才能回去。”
他如此说着，打算揭过此篇。
乔窈沉默片刻，却主动开口说：“我失去过一次记忆，我不记得了，但他们都说，我是淳安郡主乔窈。”
严府愣了下，注意到乔窈眼里的难过，他抬手温柔的揉了揉她的脑袋，低声安慰：“既然已经忘了，那便忘却了吧，郡主也没什么好，我也会替你隐瞒的。不管从前如何，现在，你只是我认识的阿乔。”
“欠我银子的阿乔。”
他笑嘻嘻补充道。
笑过，他又正经起来。
“对了，我们此去会在淳阳待上三日，你可有什么心愿？若是不难，我可以帮你。你瞧着，像是想家了吧？”
“……没有。”乔窈嘴硬说。
她没有过往的记忆，对淳阳的确并没有什么真切的感触，只是在乎父亲。
“是吗？我听说，淳阳王一月前已从京中赶回淳阳了，颜家和淳阳王府有些生意往来，此去淳阳，我必是要拜见他的。”
听到这个名字，乔窈眼睛里一瞬间有了点光。
颜馥捕捉到，笑着说：“你果然是想家了。不过，现在到处都在通缉你，你父亲身边必然有朝廷的探子盯着，你若是去见他，可是要暴露行踪。”
“我不去见他，我只是想知道他如今如何了，想知道他是否安好，如此，便足够了。”
这也是她这段时间一直放不下的思绪，若是能得知，她便可安心了。
“这简单，此去淳阳，我帮你去看看，问候一声。”颜馥说。
“多谢！”乔窈郑重道。
颜馥拦下她的动作。
“我可不接受这些虚礼。”
“……我请你吃饭。”
颜馥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却还是收敛着说：“也用不着这么客气，你的心意我领了，走走走，我们均摊，就不可怜你那点月钱了。”
“……”
这个人，绕了这么大个圈子，就只是为了这个。
还真是。
乔窈思想着，不禁轻轻勾起唇。
·
五日后，颜家已安排好马队，要带着上供的云锦进京，乔窈难得的忙碌起来，一大早就开始帮着清点装货。
做好这一切，她才闲下来，在台阶上坐了一会儿，就看见颜馥急匆匆闯了进来。
此时库房院里已没什么人了，马队正在前院集合准备离开。
看到他，乔窈也有些意外，站起身迎过去。
“你们今日不是要走吗？怎么来这儿了？”
“你这几日也不来找我，我可不得亲自来找你吗？”颜馥闷声说。
“你不是说这几日都要忙么？我怎么好去打扰？”乔窈笑着回应道。
“啧。”颜馥瞪了她一眼，也是时间紧急，不多争辩，“我今日就要走了，这一走可是整整两个月，你都没什么表示？一句话都没有？”
乔窈没回话，只抬手从袖子里拿出一方绢帕。
“送我的？”颜馥主动伸手拿过去。
“不是。”乔窈冷淡打断他的思绪，解释道，“我来绣庄前一日，你不是说，要我绣个绢帕，给你看看水平吗？我绣的慢，今日才绣好。”
“真绣了两个月？我今天不来找你，你是不是打算一直拖着永远不给我？”
颜馥语气里尽是怀疑，他展开绢帕，拿在手里仔细看着。
青绿底色，上绣着一枝灼灼开盛的桃花。
看了几眼，他面色流露过嫌弃。
“噫。你这水平，还是安心当你的库房管事吧。”
“我也觉得。”
乔窈淡淡应了句，抬手要将绢帕拿回去。
颜馥手一抽，不给她机会。
“干什么！”
“这又不是送你的，只是给你看看。”乔窈说。
“那你留着不是也没什么用？虽然不够绣庄货物的标准，但也勉强能入眼，能凑合着用。你已有一条绢帕了，我正好缺一条，就不浪费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迅速将绢帕塞到自己袖子里，再不给乔窈拿回去的机会。
“这么勉强还要收下，真是委屈死您了，小少爷。”乔窈嘴上也不吃亏。
颜馥哼了声，不与她争。
“外面车马正等着我呢，我走了。”
“走吧。”乔窈挥挥手赶人。
“啧，真无情！”他抱怨了句，生气地转身离开。
乔窈忍不住笑了声，扬声喊了句：“等你回来，请你吃饭！”
听见声音，颜馥脸上的愤懑一瞬全消失了，他也笑着扬声喊道：“那你这两月可要好好攒月钱了！”
有风吹过，空气里尽是欢愉。
颜馥含着笑，才走两步，又回头，看着乔窈，郑重道：“阿乔！等我回来！”
“知道了！”乔窈答应道。
·
颜馥走后，乔窈的日子一时有些无聊，但也不算难捱。
这里的伙计人都很和善，很好相处，她也可以自己给自己找事做。
只是，身边少了个吵闹的声音，还是会觉得有些寂寞。
城内通缉还挂着，虽然查得并不严，但还是对乔窈有些影响的，她每次上街，都要散发遮面，几次路过看到，心里也都不自然的打鼓，但好在没人发现那是她。
林瑾思为什么要通缉她，她想不通。
因为她知晓他的秘密，所以赶尽杀绝才能放心吗？
明明自己都留下了那样的话，就不能和她一样放下吗？真是小气！
乔窈忍不住埋怨。
不过想想也算了。
反正她现在过得很好，潇洒又自由，只要等颜馥回来告诉她父亲的消息，知晓父亲也过得好，就够了。
这日，她和寻常一样，下工后简单对付过饭菜，喝完药，收拾好一切，在桌前的纸上又画下一笔。
数过时日，颜馥离开有一个月了，再有一个月，他就要回来了。
她这一月省吃俭用，存了些银钱，等颜馥回来，大方些，请他去玉城最贵的酒楼吧。
她这么想着。
结束了一天忙碌，安心躺回床上安枕。
可半夜里，她却有些奇怪的醒来了。
她没有起夜的习惯，只觉得诡异。
嗒，嗒，像是有水声滴落，很是缓慢，在一片漆黑之中，那声音甚至越来越近，仿佛在向她靠近一般，吵得乔窈睡不下。
可房间里哪儿来的水声？
她奇怪的揉了揉眼睛，坐起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