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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恐危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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熠熠的宫灯在天幕中悬立,其下所笼罩的官员娘子,皆是噤声朝不远处望去。席面之上的热闹随着这番急进的中官而消散开来。

“贵妃娘娘。”跟着赶过来的中官急急唤了一声,随后便转入内没了影。

人群中不知谁惶恐嘀咕了一句,圣人吐血,恐危临。

这方阒然,顷刻躁动不安。

谢愈远望着清河与李知穿过一众人群焦急离席,他手中的杯盏愈发紧握。

那阶下的空座,此刻在眼中已是不容忽视。

文征莫不是……去见了圣人。

阿九自那日接下张娘子所托付之事,到如今还未有个定论,亦未透露出什么风声。

莫非……是要在今日……

谢愈心中一沉,霍然起身。

若昔日之事当着诸位官员娘子的面揭开,中书门下的大多宰相皆在此,权衡利弊之下,必是劝解。

可若是私见,文征定难逃凶惩。

这么多年,他怎么会今日亲自去揽责当年之事。

依照圣人现下的身子,只怕知晓真相难以撑住。

“程奉御快去瞧瞧圣人!”自山石槐树后冒出的中官急着步子去请,恨不能拖着奉御的身快步抬进去。

甫一转入,一阵响动之下又了无动静,独留席宴上的众人焦急难安。

“这瞧着,圣人怕是真出了什么事……”

“陛下那身子骨,都熬过了寒冬腊月,如今转春入夏之际,总不会……”

“唉,如今倒真不是时候啊,只求着……”

前席的躁动已经传及后处,司赞司的几位女官听罢,倒是唬了一跳。

“苏慧?愣在那儿作甚?”掌赞扭过头叫了她一声,凝眉嘀咕道:“你这一天,瞧着怎么魂不守舍的。”

苏慧被叫回了魂,笑得有些勉强,只垂着眼手中收拾起来,“我我是被圣人吐血的话,给吓着了。”

她动作缓下来,慢慢抬眸望向那只高悬檐角下的赤黄宫灯。

黑沉的半边天,被照得亮如白昼。

这是,三娘想要的结果吗?

宫灯撒光之下,贵主的宫袍一瞬得照亮,又一瞬得黯淡无影。

“阿耶如今是何情形?”清河提着宫裙跨步进来,望见阶下仍旧跪垂着的文征使君,便是一愣。

“文将军……竟是在此。”

李由林瞥了眼文征,便抬手朝清河回话:“程奉御言大家身子光景不大好,怕是……”

清河心中一紧。

怕是……

她忙走入内,铺面而来的药血气,便将她的心狠狠揪住了。

遮垂的白纱帐内,阿耶的身一动不动。

像是恍然回到了大豫十一年,望着自己所爱所亲之人,一个一个躺在四方的白帐内,说着他们再也难听见的话。

颤着的指尖触碰不到白纱,清河的步子陡然一软,跌坐在地。

李知垂眼悄然转过身,未敢入内。

告知真相,见仇人。

恨意滔天,难退却。

这可是比今日陡言之下,更加汹愤难抑。

她知晓。

圣人必定撑不住。

撑不住,才会后怕,才会极快地安排余后想拖之事。

李知睫羽轻颤,入目之内,只余见一方不知何人带着点血的衣摆。

可筱雨,是帝王之女,身上所相连的血脉不断。

是她亲手,将圣人的寿岁又斩断了些。

视线中的衣衫微动,李知眸子轻移,文征已经撑着地起身,朝着殿外行去。

“文将军留步。”

李由林拦住他,“今日殿中只余圣人和使君两人,如今恐不得让将军走出这太极宫。”

不知真相,他到底还是留存了一分客气。

“我不离长安宫。”文征未回头,“殿中之事等圣人转醒,大监便能知晓。”

他步子不停,迎着外头的玄黑萤火而去,声音一点点黯淡,却仍旧执拗,“我只是去,见见老师。”

李知指尖嵌入肉中,立在这大殿之内,陡然自心中翻涌起一阵情绪。

前不得去,后不得言。

李由林未再拦住文征,他扭回过头深深望了眼白帐之内,静卧的圣人,朝下,是贵主的背影。

药熏冉冉,有些模糊内里的二人,而其下阒然,不论是提笔琢磨方子的奉御,亦或是跪伏不起的内侍女婢。

还有李知,那晦暗不明的神色,再一次浮现于她面容之上。

李由林碾停珠子,抬步踏了出去。

“贵妃娘娘,今晚这席怕是要散了。”李由林朝着她弯身,“烦请娘娘去外主持,稳着些朝臣娘子们的心。”

贵妃微凝眉朝内,“圣人这处……”

“有奉御照看着,娘娘且先宽心。”

于鸿鹄提步朝前,跟在李由林身后,一路朝着内院殿中行去。

“大监,文征未见着刘相。”于鸿鹄垂手回着,“刘相今日根本未来这席宴。”

“知道了。”

“还有,贵主的婚事,礼部已经敲定下来,正在定吉日。”

李由林停步,皱起眉,“圣人正昏睡着,礼部怎么私自定下?”

“也是才得的消息,圣人自拟了封信送去礼部,就在前几日。如何能想到当真将驸马的位子指给了王离,若是未有这一出事,今日庆功宴只怕圣人就会当真诸位朝臣的面提及。”

见着大监默不作声,他便又接着言:“王校尉可是与谢给事交好,这一尚公主,则是成了同李知一处的人了。我思索着谢愈横在中间作五皇子的老师,怕是不妥当,如今大家的身子骨也……”

他一顿,收起了话,试探着问:“大监瞧这老师,是不是得换一位。”

李由林不答,只朝他淡声吩咐:“去将奉御请来此处。”

于鸿鹄抿唇,心头垂气。正欲退身出去,却又被大监叫住。

只见大监自堂前回身,抬步朝外,“今日不必了,圣人若整夜未醒,明日再传。”

片刻,衣角便消失在殿内。

高悬的宫灯摇灭了数盏,席上的人已离不少,这将开了个头的热闹如水掩火,只余下熏烟直上的寂寥。

殿门外尤立着些许忧心忡忡的朝臣相公,未听见圣人转醒的高传,如何敢离。

李由林踏步过来,朝诸位拱手,卖弄着客气话,“如今时辰不早,各位相公们且先休憩,圣人若是转醒,定会一一传报。”

中书门下的同仇敌忾在此刻显露出来,相公们自鼻腔出气,为首的李相公亦是不拿正眼瞧看,如今徐敬也离了长安,中书省内唯他一人年老位高。

见着无人搭理,李由林面上不恼,只微动身形,朝着一旁静立着的谢愈拱手:“老奴私下有些话要同谢给事言,不知可否移步?”

谢愈转目过来,落在他恭敬之姿上。

私下之言。

“什么话,天家奴还要避着天家臣?”李相公眼朝着紧闭的殿门,话却是直戳戳对着李由林。

李由林微扯唇,态度依旧是恭敬万分,“此事,涉及不到相公,还请李相公安心。”

李相公一瞬间扫眼过来,盯着他。

“谢给事,烦请移步。”

谢愈顿了半刻,才向余下朝臣拜离。

西墙上映照着这位内侍省总管的影子,他跟在后面,只觉拢在一团草树之间,瞧不太清。

“五皇子,谢给事可还教得好?”

鞋履下踩着一根枯枝,发出吱呀一声。谢愈步调微停,“尚可。”

“五皇子是个极聪慧的小郎君,他自生下来所受之苦颇多。”李由林立在那一池石水前转过身,声音也缓和下来,“请谢给事莫要因着闲言碎语,对他妄下定论。”

“尤其是宫中,老奴与他所搅在一处的关系。这孩子虽可怜,可我却没什么心思放在他上。”

谢愈望着李由林复又踏前一步,眸子映着些别样的情绪。

说不清究竟是垂怜还是懊恼。

“宫中从前老奴的一心只为着太子殿下,往后,也没有往后。”

“我希望五皇子成长之途上,没有中官,也不沾染中官。”李由林颤着唇,忽而拱手朝前作揖。

“谢给事……可明白老奴的话。”

谢愈眼眸不动。

他盯着面容隐在暗色的李由林,忽而扯唇,“林总管如今这番话,叫我,如何不多想。”

“圣人如今病危,而总管当着众相公的面私见我,却言五皇子之事。”谢愈垂下手,声音也冷了些,“这是欲要拉着谢某,一同下水么?”

“未敢有此等心思。”

“朝中对老奴的怨言颇多,权之一字,不论系在谁人之身皆难逃唾骂。”他一笑,自嘲起来,“何况,是我这等去势之人。”

灯不落亮,谢愈在他苍老面容上,窥见了一点久违的坦诚。发觉脑中作如此想之时,他心下也是一惊,倏尔转过身。

风将谢愈的声音吹得很散,不带着多余感情。

“五皇子,可是圣人亲子?”

身后垂立之人久久未答。

西墙上的影子攒动,他的声音才极慢落入谢愈耳中。

“老奴不知,五皇子的身世,或许,只有陈婕妤自己知晓。”

谢愈攥紧手掌,未再言,抬步径直离开。

李由林本可言是,却答不知。

这才是今日,午夜独回,狠狠搅乱谢愈思绪的话。

他恍然惊觉,若真立于五皇子身后,这辈子,他与李由林都划分不清界限,而是纠缠一起,不死不休。

他要,承着李由林肩上的枷锁,流言,乃至囚笼。

赶上了!

第118章 恐危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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