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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20 莫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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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满山,冬风似刀。雪青感受到宣平王怀中传来的温度,这是时隔多年后,第二次她从他身上体验到真实的温暖。

真好。她仰头看着他微蹙的眉,那眉峰尖锐,斜飞入鬓,饶是这场刺杀的狼狈,依旧掩不住他俊美不凡的脸。

她贪慕的神色引起了他的不快,他侧目避开目光,只催促道:“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雪青用力试图抬起胳膊,却几度失败,大声喘了两口气对他示意:“王爷……木在我衣襟中。”

宣平王毫不迟疑,向她鲜血淋淋的衣襟中探去,在一片血水濡湿中取出了风声木。那异宝被她以丝绢仔细裹了,但如今上面也浸上了血。

他不由地啧了声。这宝物要是也沾上污血,再献予皇帝,怕是不雅。

可一个将死之人,他也无意与她纠结这些,再派别的暗卫去寻就是。哪怕武功不如她,多派几个,总有人侥幸不死还能弄回来。

是以他低声道:“雪青,你大限将至,本来待你死后,我应厚待你家人。可你只身一人,孤儿一个,本王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此生无憾,多……谢王爷。”

这样的死士府里有太多,他已见惯这种场面,闻声便将她慢慢放到地上。正欲挪动身体离开,令她在船板上慢慢等死,却被她抓住了衣角。

“王爷……张洛珩……”她用力咳了几声血沫,脸上慢慢漾开一个奇异的笑。

她怕是已经糊涂了,竟敢开口直呼他名讳。他听着奇怪,不由得停了停。

“洛珩……谢谢你当年……”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含混着说完这句话,一向清澈的眼睛慢慢失了焦。再定睛一看,她已含笑而终。

今日过后,世上再无令人闻风丧胆的青霜剑。

手上粘腻的血渍已经开始转暗红,他坐在原地仍在看着她发愣。渐渐地,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头顶似是一声惊雷劈下,浑身像过了电似的炸开。

是了,她没有口齿不清,她唤的是乐珩。张乐珩。

他几乎都快忘了,他那个早夭的胞弟。刹那间,如遭雷击。自己那颗冰封的心好似被这两字劈开一道裂痕,深可见底,又好似有汩汩血液蹦出,疼得他一时天旋地转,几乎快要晕厥。

他像疯了似的扑过去,使劲箍住雪青的双臂,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你说什么?雪青,你再说一遍!”

只可惜他猛烈的摇晃并没有任何效果,更多的血水自她身下溢出,她依旧笑看着他,犹如在看一个愚人。一直以为自己才是操纵一切之人,未曾想到,自己最看不上的人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这剜心之痛来得如此迟钝,却又猝不及防,令他几乎无法呼吸。

宣平王状似癫狂,先是愤怒,伸出右手扼住她脖颈,正欲发力,下一瞬又自觉一切荒唐,强大如他,竟败给自己弱不禁风的胞弟,被人当作替身这般羞辱。

“哈哈哈哈哈——”

忍不住仰天大笑,笑了一阵又猛咳不止,最终他低头定睛望向她,看到她的眼中竟落入一片雪花。

雪落无声。

不知什么时候,那雪洋洋洒洒地下起来,似乎想要把这一切痕迹都掩盖。

他痴痴将她望着,头越发往下低,直至抵住她冰冷的额头。

如此近的距离,他终是再也无法忍受她那双睁着的眼眸,闭上眼睛,滑下一滴泪。

“好,卡!”李思泉终于喊了停,在助理的帮忙下笨拙地登上了这艘船,和颜悦色道,“可以啊姜也,这条不错,有长进了。”

“这个感觉就对了啊,后面保持。”

姜也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自从导演喊完卡后,他就从梁清念身上下来,坐在一旁捂着脸闷头不语。张天异跑过来给他披上保暖毯,李思泉瞧着不对劲,走过去,拍拍他后背:“小伙子?”

但见他肩头颤动,不由得啼笑皆非:“你这是入戏了啊!”

梁清念也站起身,感叹:“他刚才那个劲确实太吓人了,李导,我睁着眼装尸体那一段还可以吧,眼睛感觉都要瞪酸了。”

“演得不错,就是你那个笑看得我都有点渗得慌……”

众人谈笑间,姜也慢慢站了起来,依旧用手捂着脸,瓮声瓮气道:“李导,能收工了吗?”

“哦,行行,你先撤吧,今天没你的戏了。”李思泉看他眼圈红得厉害,难得又补充一句,“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他嗯了一声,也不跟其他人打招呼,径自和张天异离开了。

谭千渝当晚再给姜也打电话,死小子居然不接。问张天异,对方表示他一回来就进了酒店房间,一直没再出来,饭也没吃,可能是情绪不太好。

情绪上来了确实是可以茶饭不思,至少姜也确实没感觉到饿。

卸妆要很久,他耐着性子等化妆老师收拾完,浑浑噩噩回了房间,胡乱脱了衣服就上床睡觉。这是他逃避现实的一贯方法。就像蜗牛的壳,鸵鸟的沙,螃蟹的礁石,变色龙的皮肤。

某种程度上,这是一种无痛的自我麻痹方式,让人能够短暂逃离一切现实的不愉快。以回忆自己悲伤的过往为代价去拍戏毫无疑问是痛苦的,这种痛苦不亚于去揭开自己还没有愈合的伤疤。

他不是个情绪化的人,但一旦让他陷入那样的情绪,那种可怕的情绪就会真的像没过头顶的水,将他一点一点地淹没,再一点一点地溺毙。

然而这晚,睡觉没能成为他的麻醉剂,而是助纣为虐的帮凶。

客房里混合了雪松、普洱茶和玫瑰香味的香薰淡淡地充斥着房间,没有开灯的客房内,厚厚的窗帘将一切灯光都阻隔在外。他侧身躺在床上,以一种婴儿蜷缩在母体中的姿势,沉沉睡去。

在这个稀松平常的下午,姜也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穷困潦倒的少年时代。

他鲜少梦到这些,大概潜意识里都想逃避这样痛苦不堪的回忆。

在梦里,他的身前是比自己矮一头的父亲,两人沉默地,一前一后走着。那条土路很长也很黑,路边偶尔有灯火,都是村子里自建房里透出来的。父亲挨家挨户地敲门,会应声的并不多,哪怕有些门户的灯是亮着的。

田里的蛙声连成一片,刚下过雨,地上泥泞又肮脏。他们深一脚浅一脚走着,父亲偶尔一个趔趄,他就赶忙上前扶住。然后闻到他身上浓得话不开的酒味。白酒味道很刺鼻,甚至是臭的。

可是他并没有抱怨什么。没有这酒意壮胆,他拉不下脸来去找人借钱,他不能接受自己这幅狼狈的姿态,可是他别无他法。也因此,对于他父亲来说,这酒精是他理想的麻痹方式。

他们终于敲开了一户的木门。从里面探出一个女人脑袋来。农妇年过四十,面容饱经风霜摧残,远比她的实际年龄显得苍老。见着他父亲有些吃惊,上下打量了一下才道:“也子爹,你怎么……看着这么恹恹了?”

也不等他父亲开口,便将手上的布包展开,数给他看:“这是俺家给凑的,500块,你看看哈。先给孩他娘治病要紧。”

父亲点点头,一边嗫喏着谢谢一边接过。又转身对他平静道:“给婶子磕个头。”

他顺从地跪在烂泥里,朝着那女人,头一低磕了下去。额头那泥水冰凉的触感几乎与白天抵着雪青时一致。

随时害怕失去母亲的痛苦,没有钱吃不饱饭的恐惧,东挪西借的看人脸色,深夜父亲一声又一声的沉重叹息……

他磕了三个头,再起身,涕泪横流。

父亲将钱小心收好,从裤兜里掏出本子和笔来,一笔一画记下来。

那女人见状直摆手:“哎,就当给了嘛,不用还。”

“不行,必须还。”父亲哑着嗓子说,“有借有还,没得商量。”

“我还不起,就让娃来还。”

夜半姜也突然醒来,在黑暗中无声擦了一把脸,发觉枕头上一片濡湿。他坐起来,深深吐了一口气。

谭千渝为什么这么懂他呢?

对于姜也来说,最刻骨铭心的感情当然不是爱情。他哪有资格去谈什么风花雪月的爱情。

但人生八苦,他年纪轻轻,却已经其四。

生、病、死、爱别离。

他当然不是演出来的。那四苦,次次都是剜心之痛。

等到姜也想起来再看手机时,已是凌晨。不少人都在找他,他一一看了,最后停留在谭千渝的微信对话框上。

谭千渝:睡了?

谭千渝:今天给你下了剂猛药,对不住,按理说不应该随便戳人痛处。但为了保住你饭碗,我自作主张了,别见怪。

谭千渝:小张说你晚上没吃饭,记得醒来跟酒店要个粥垫垫。

谭千渝:姜也,强大起来,记得你的任务。

时间定格在昨天的23点03分。

他动了动手指,输了几个字,想了想又删掉。最后只剩下一个谢谢。发出。

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很可惜,他还没有找到。

所以,只能逼着自己继续前行。

他打开音乐播放器,随便点了首推荐里的歌。自顾自靠回床上,借着微光在黑暗中平静心绪。

“反省凡心损梵行,从来如此莫聪明。

既生苦难我西行,何生红颜你倾城。

如何抹去你身影,如同忘却我姓名……”1

突然意动,他又点开微信,找到谭千渝。

姜也:你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1、引自歌曲《女儿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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