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遇到红灯，黑色奥迪在最内侧车道打头。段江城将车缓缓停稳，轻吐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车内后视镜的方向，看到镜中她姣好却有些疲惫的容颜。
“没事，你的工作比较重要。”
顿了顿，又不动声色地问：“要去哪出差？”
“J省，一个大冬天鸟不拉屎的景区。”冬天风冷，她却被暖风烘得头疼，径自将窗户开了条缝，转过头去，感受到脸上有些尖锐的凉意，“我得去看看艺人，最近戏刚开拍，怕他们再有什么幺蛾子。”
“你一向这么操心吗？或者说，对工作这么拼命？”
“不然呢？”她意兴阑珊道，“我就是生来的劳碌命。活着就是折腾，折腾就是活着。”
段江城扭头看，见她一副凄风苦雨的形容，摇摇头：“没有评判你的生活的意思，不过我感觉你需要更好地掌握一下生活和工作的平衡，这样才有助于身心健康。”
谭千渝回身看他，挑起一边眉毛：“说说你的看法，工作狂。”
绿灯亮起，段江城轻点油门，等了会儿才道：“只是一点不成熟的小建议，我自己最近也在思考——我们都需要更多关注生活，发现生活本身的乐趣。”
“比如？”
“其实东北在冬天也很美的，冰天雪地之中，更能发现它与其他地域不同的自然风貌。”
谭千渝也不吭声，双手抱胸，假装漫不经心，却悄悄竖起耳朵。
他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点了点：“这样，你下周什么时候出发，有没有可能再多预留两天，以及，有没有意愿拥有一位不添乱、一起玩的旅游搭子？”
他这话说得彬彬有礼，恰到好处，既不会过于正经，但也不至于让人觉得油腻又不怀好意。因而谭千渝虽然本能地在嘴上说着算了，心里却还真的掂量了一下。
见她仍有顾虑，段江城斜睨她一眼，又加了一把火：“说来惭愧 ，出于个人爱好，我恰巧对这些自然风貌有点研究，如果与你同行，是不是还算有点用处？”
她看向窗外，仍旧沉吟。
直到他低沉的笑声再次传来：“好了，超人，你继续飞吧。等你下次停下来我们再见。”
语调温柔，其中的包容之意竟让她一时有些发怔。
结果还未等她的出差计划成行，翌日下午张天异直接一个电话打过来搬救兵：“谭总，你这会儿方便吗？哎，不是故意打扰您的，今天姜哥和梁姐状态都不好，上午来了到现在都被李导骂了好几次了。他们现在在拍的这个镜头一直过不去，李导气得现场都撂下话再不行要换人了！”
张天异一边捂着手机小声说，一边担忧地看着不远处的现场。
“要换谁？”
“啊？什么？”
“我问你导演想换谁？姜也还是梁清念？”谭千渝的语气依旧稳定。
“不知道……不过我感觉看这意思是姜哥，我看今天李导看他，那个眉头就没展开过。”
这日又下了大雪，整个长白山银装素裹。冬日漫长凛冽，气温极低。在峡谷之间，有一条矿泉河，名为碧泉河。这里地热资源相对丰富，因此与气温的极冷不同，水温稳定在6-8度，河水漂流之间，水汽蒸腾，与岸边雾凇，远处皑皑白雪相辉映，飘渺如仙境。
今天要拍的是一段船戏，也是女主雪青前世死前的最后一幕。宣平王张洛珩欲赶水路回城时遇刺，雪青外出执行任务时无意中提前得知此消息，日夜兼程正好在刺杀行动开始的档口赶到。又像以往救驾时那样替腿脚不便的宣平王挡刀。
雪青悍勇，又不要命，杀人如麻，冷血冷性，几乎无敌。同样地，又像以往那样将他救出，两人最终逃出，她护送宣平王上船。终因体力不支倒下，跌在宣平王脚边。
这一跌将她身上的伤口撕裂，血水沿着船板流到宣平王脚边，但这次他没有如往常那般嫌弃地将她一脚踢开，而是弯下腰，将她轻轻抱起。
因为她要死了。说无敌也不是真的，毕竟软肋就在眼前。
饶是她曾力拔千钧，却依旧瘦得可怜。他将她上半身扶起，揽在怀中倚偎相靠，如同恋人般亲密。
可是这段船戏怎么也拍不好。被羽绒服包成个粽子的李思泉站在沙船上，通红的手指将剧本握成一个圆筒状，拍得屋顶啪啪作响。
“感情啊！说多少遍了，你们俩感情呢？”他怒吼道，随即看向姜也，“张洛珩，你是抱着块木头吗？你跟我说说，雪青对于你来说是什么？”
他说话时嘴里还往外吐着白气，状似搞笑，但更添冷意。
与李思泉连帽羽绒服还配羊绒围巾的厚实相比，姜也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只穿了件仿狐狸毛的墨色宽大裘衣，里面是青色大袖长袍，内搭竖领对襟的月牙白直袖长衫，再里面也不敢多穿，只一身保暖内衣，怕镜头下太过臃肿。
姜也冻得脸色煞白，眉头紧锁，手里捏着张天翼给他的暖手宝，低声道：“一把好用的刀。”
李思泉面色几经变幻，忍了又忍才问：“还有呢？”
“一个对自己有好感的女人。”姜也将目光投在烟波浩渺的河面上。
“那你呢？你对她有好感吗？”
“……应该有。”他动了动嘴皮子。
李思泉简直要气笑了，拿剧本摔在手心里：“是，你也知道应该有，那你肯定也知道自己没有了？”
姜也低头，没有吭声。
“有时候人的感情并不一定自己就很明白。最后一幕是你看到她断气然后情不自禁地流泪。你所有对雪青的情感都是收着，只有在这一刻有所表达，但还十分隐晦。但前提条件是有，不能没有，完全没有那更别提什么收了。”
姜也点头：“李导，我再酝酿一下。”
李思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摇摇头，半晌咬牙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再拍不好你就先撤吧。”
言罢喊剧组稍微休息5分钟，给姜也留时间去调整情绪。
一旁的梁清念状态也好不到哪去。一方面确实是因为太冷，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姜也。自从上次稍微调戏了一下对手，谁成想弄巧成拙。
此刻她将头别到一边，直到导演走开，才回头打探了他一眼。
“喂，也不至于就这么反感我吧？”她拽了拽他衣角，“只不过想增进一下咱们的感情而已，反正对拍戏也有帮助。”
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难不成你有对象了？”
张天异就是这时候冲过来的，他将手机塞给姜也，凑他耳边说：“我刚开了外放，李导的话谭总应该都听见了，她找你。”
姜也有点烦躁地接过电话：“干什么？我在拍戏。”
“姜也，你多大了？”
迎面扑来的问题就这么离谱，姜也正要呛她，就听她继续道：“你跟梁清念闹矛盾是什么原因？为什么会影响到拍戏状态？”
“没什么，我跟她没吵架。”
\"没吵架应该感情很好才对啊，为什么听张天异说你俩现场形同水火？”谭千渝心里清楚，这时候不是去纠结两人为什么会搞在一起的时候，只能有问题解决问题，只好耐着性子帮他一点点剖析。
“没什么，只是……”姜也抿抿嘴唇，末了叹了口气，认命道，“我对着她没发演出感情来。”
“？不应该啊，你俩不是挺好的么？”真情流露都做不到？那这算什么？谈恋爱敢情还在恋爱培养期，她越发糊涂，便问：“之前拍《水仙》时候不是跟兰因拍感情戏还行吗？不挺会演的吗？换了梁清念就不行了？她俩有啥区别？”
难道是兰因看上去更温婉？而梁清念容貌更端庄大气？
“……不是，我那时候不是演的，是真……”姜也话说到一半突然卡壳，顿了顿才压低声音道，“谭千渝，给我点灵感。”
？？？她这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了。难不成这小子还拍一部戏爱一个？
谭千渝忍住骂他的冲动，深吸一口气：“姜也。”
“嗯。”
“想象一下你在水中行走。”
“什么意思？”
“你是反派，你的目标就是杀皇帝取而代之，毫无疑问犹如逆水行舟，阻力极大。”
姜也了然，随即又道：“但仍然没有办法表现出冷漠当中的感情。”
“还记得你父母吗？”谭千渝的声线绷得极紧。
突然之间，姜也的眼皮跳了一下。
“姜也，你听我说。”
“你在水中行走，看到父母，你流泪了。但泪与水谁能分清，你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因为你不想让别人看轻你。”谭千渝飞快地说。
姜也感觉胸中涌动着什么，说不上来的苦涩堵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结合那种在水中的窒息感，他用力眨了眨眼睛才晦涩道：“可是它与爱情无关。”
“谁说一定要与爱情有关？”她轻声道，“姜也，感情可以包含的东西可多了去了。”
这句话说得意味深长，又虚无缥缈。他抬起头望了眼泛着青白的天空，雪后大地寂静，人声寂寥，唯余流水潺潺。
他将手机交还给张天异，站起身来，抖了抖发麻的腿，对李思泉道：“李导，准备好了，咱们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啊，前两天带娃娃又生病，存稿耗光了T T 赶紧过来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