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南传媒不愧是业内响当当的名号，专门将公司一间大会议室改造成了小型舞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舞台灯光熄灭，谭千渝后退半步，抓住姜也的小臂，轻轻捏了捏。

见他抬头看自己，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她轻声道：“加油，大明星。”

他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两人随即分开。

灯光啪地一声，打到舞台中心的“姚俊峰”身上。他装作漫不经心地走进便利店，朝结账处看一眼，看到她，又环顾左右，才跟上去排队。

他犹疑地伸出手，又缩回，再伸手，顿了一下，才轻敲前面女人的肩膀：“聂然。”

她啊了一声，扭头，他立即对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两人分别付款，并肩出门。他不动声色地偷瞄她一眼，见她时不时捋被风吹乱的头发，便主动往风口站过去。

“谢谢，怎么会在这遇到你。真是神奇。”

“哦，过来附近拜访个客户。没想到你也在这儿上班。”他这时将目光落在她手里提的塑料袋上，“就吃这些吗？”

“有点饿，就想吃点甜的。琳琳最近怎么样？没有孕期反应吧？我记得不少女生孕早期都会有孕反的。”

“哦，还好，就是偶尔说是想吐，但实际也吐不出什么。”他摸了摸裤兜，突然又意识到什么，随即作罢，“你呢，一切都好吗？”

“挺好的。”

客套的说辞，长久的沉默。

这里按照导演的安排，是要插入一段闪回，高中毕业后姚俊峰打电话给聂然表白，然后被拒绝。但在此处暂时掠过。

她站累了，不由得跺了跺脚。

他突然问：“他对你好吗？”

她抬头，对上他如鹰一般锐利的眼眸。他其实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但是那句话包含的深意使她一怔。

“毕竟是年少时的遗憾。”他复又低头敛眉，轻声补充了一句。

“挺好的，就是有点忙，不能经常陪我，但他很好，我……现在也很幸福。”她答。

他看着地面上遗落的烟灰，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好的，哪天喊上你先生，我们一起再聚。”

“嗯，替我向琳琳问好。”

她在他长久的注视中离开，再也没回头。直至再也看不到她的背影，他才露出无法忍耐的表情，从裤兜里掏出烟盒，娴熟地抽出来，点着，深吸一口。

然而胸口发闷，并不舒畅。他又用力将领带扯开，颓然坐在长椅上，低头不语。

过了一阵，仰头看天，又拿出手机，一张张翻阅相册，很快便陷入这种迷恋，久久没有动作。

“好。”方君彦拍一下手，灯光全亮，姜也站回到舞台前方。

方君彦稍作沉吟，才道：“小伙子，首先说来，你在舞台上松弛感是不错的。这个我觉得是作为新人挺难得的，还有就是小动作都有留意，细节有处理。”

“但是吧，”他顿了顿，抬高声调，“你这个感情给我感觉不够饱满，没上来。姚俊峰这个人物吧，他不是简单的就多年后偶遇初恋，就稍微寒暄客套就完事儿的普通人。那种人没意思，他就是一普通人。

可姚俊峰不普通啊，他没完的，那种劲儿，就是有点变态那个劲儿我感觉缺了点。就是迷恋一个人，沁入骨髓，甚至可以为之生为之死的那种阴暗、扭曲的特质，以至于格外仇恨孩子生父，苦于不知谁是生父，无法宣泄的那种痛苦煎熬，目前看还不够。

你别忘了，他后续可是有爆发的戏码的，这里压抑不够，表现不足，后面那种囚禁戏你怎么拍？”

姜也不语，还在琢磨方导的话。

方导也不生气，继续道：“听谭总说你集训回来了？你这样，你待会儿去跟咱们妆造老师聊一下，这阵子就把自己打扮成姚俊峰，按照他的习惯、性格、思考方式去生活，你待一段时间，差不多就浸出味儿来了。”

“谢谢导演。”他深深鞠了一躬，从舞台上下来。

谭千渝心中一喜，看来这事儿是成了。再看向方导，对方笑道：“演个变态还得不遭人恨，让大众同情，你别说，还真得长得好看点的才成。男三就暂定他了。”

从映南出来的路上，身旁的姜也一直沉默不语，谭千渝对今天充当司机的周应淮感叹：“这孩子疯魔了。”

又扭头喊姜也：“醒醒，别着急沉浸，下午一块吃饭庆祝一下。”

但此时此刻，姜也现在满脑子里都是，迷恋？什么叫做迷恋？

百度词条说，这是一种无来由或激情吸引状态。美国心理学家罗伯特-斯腾伯格认为，它不等同于爱情。爱情本应该包括激情、亲密和承诺，而迷恋则是一段只有激情的关系。

而澳大利亚精神病学家乔治-克里斯蒂则说，迷恋存在两端，一端是真正的爱情，而另一端是病理性的迷恋。由此可见，迷恋不能简单等同于爱情。

很明显，姚俊峰对聂然的迷恋不是真正的爱情，而是趋于病态的。

谭千渝又叫了他一声，才见到对方慢吞吞地抬起头来，心不在焉地看着她。

她无语，问正在开车的周应淮：“你说我现在说什么能把他的魂叫回来？”

周应淮瞥一眼后视镜里：“恐怕光语言不行，得配合动作。”

就见她从包里飞速抽出从映南顺来的冰镇矿泉水，悄悄用手握了会儿直接贴姜也胳膊上，一个猛不丁贴到姜也胳膊上。冰的他浑身一激灵，总算瞪了她一眼。

“对不起。”她笑吟吟的，没有一点歉疚的样子，“你太迟钝了，需要一点刺激的。”

迷恋是一段只有激情的关系。

他望向她满月似的脸庞，白皙的皮肤，还有嘴唇上那抹明亮的红，心里忽地一跳。

夜幕拉开，明月徐徐升起，他们从居酒屋出来，酒足饭饱。谭千渝今日高兴，多喝了两杯，还未来得及开口就接到了胡珊珊的电话：“千渝，现在快点出来Juicy，听说今天有不少俊男靓女，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酒吧里人声嘈杂，饶是在洗手间，胡珊珊也不得不扯着嗓子对着手机吼。这一吼，倒是让姜也和周应淮都听到了。音乐和尖叫声不间断地传来，二人同时停下脚步，继续听两人对话。

Juicy是谭千渝家附近的一间酒吧，还挺网红的。按照以往，对于泡吧这种事儿她并不热衷。但今夜夜色正好，她不免有些意动：“好，半小时后到。”

姜也第一反应是：“你喝了酒……”

“小周，开车送我过去。”这对谭千渝来说压根不算事，她吩咐周应淮，“我顺路，先把我放到地儿，等会儿你送姜也回去，顺便把车帮我停车库。”

姜也张了张嘴，想再说出句反对的话，可是好像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片刻后，忽道：“我陪你去吧。”

“你？你去干嘛去，你一个小孩。”谭千渝乐，上下打量他一眼，“那不是什么好地方，把你带坏了怎么办。”

“你都能去，为什么我不行？我要去。”

不想让她去。

不知为何，心里莫名抗拒。但具体在担心什么，他也不知道。再签新人？以她的身份，她想签谁他都管不着。再遇到一个和自己差不多的男孩子，之后冷落自己？如果……

如果那人比他更好怎么办？

他心里忽然一慌，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又重复了遍：“谭千渝，我要去。”

一进去群魔乱舞，迪区占满了人，到处都是伸长的胳膊。周五晚上果然不一般。

DJ光着上身站在台子上打碟，肌肉虬结，红色灯光照得看谁都像在照红外线。这家是hip hop为主，年轻人很多，到处都是抹胸小短裙，背心花衬衫。姣好的身材带着纹身，裸露在忽明忽暗的迷离灯光下。

人很多，姜也和谭千渝在这群妖魔鬼怪中间也不惹眼。

谭千渝直接拉着姜也转过走廊，穿过人群，避开过分high的外区，径直进了内厅。里面明显安静许多，是慢摇和佛系蹦迪选手的好去处。

胡珊珊眼尖，一眼就看到他俩，领到自己这边卡座，期间接连瞅了姜也好几眼。

她偷偷朝谭千渝暧昧眨眼：“他怎么来了，我淮哥哥呢？”

谭千渝对这个称呼差点上头，一看她又被浓妆艳抹的两个大黑眼圈扎得有点眼晕，闭了闭眼才道：“小周没空，帮我回家停车去了。还有，把你的肉麻用到男人身上，不要让我遭这份罪！”

有服务生来询问点单，谭千渝不欲再多喝，随意点了个洋酒套餐，伏特加兑气泡水的那种。也没问姜也的意见。

姜也一个人坐着，观察周遭环境，一言不发。过了会儿，他摘下鸭舌帽，胡乱捋了把头发。

“还好吗？”谭千渝自行将酒水兑好，加了冰块递给他一杯。晶莹剔透的杯子里盛满酒液，摸上去冰冰凉凉的。

他接了，浅尝一口，很爽口，甜甜的，几乎不像酒。

再抬头看，谭千渝正在随着节奏轻轻摆动身体，手中那杯酒也随之来回摇曳。

大概觉得这样做还不够，她又将一直固定头发的玉色长发夹取下来，一边拨弄头发，一边轻轻摇晃头发。长长卷发像瀑布似的落在她身侧，也有一根飘落到他膝盖处。

纤长的胳膊，柔若无骨的手。

那发丝又细又软，挠得他心里也有点痒。

于是忍不住又喝了一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