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天穹破晓，星光渐微，行军队伍已逼近景山行宫，待天亮那一刻，即可把慕容曜围困在行宫内，另一边支持六皇子的世家们会打着扶持正统的名号保他顺利登基。

慕容曜做皇子时，只与几个武将交好，世家们也瞧不上一个出身卑微毫无背景的皇子，登基数月，根基尚不稳，才会让六皇子这般急不可耐，赌上一切起兵逼上行宫。

但是此刻，临近天亮，桃林里已没了慕容暄面对的不是景山行宫，而是禁卫军统领霍循和骁骑大将军明宣。

上千精兵手持长枪，百名弓弩手举着弓箭，密密麻麻布在山间，仿佛那万千桃树都化作了兵人，将此地变作囚笼。

霍循盯着脸色煞白的慕容暄，缓缓道：“陛下派臣等恭迎六皇子殿下。”

紧接着，声浪如排山倒海之势压了下来：“恭迎六皇子殿下。”

一时间，队伍里动乱起来，被这扑面而来的杀气吓得四处张望，沈映画悄摸摸松开手上的绳子，伸手搂着青儿的脖子，贴在她的耳边问：“青儿，咱们是不是该跑了？”

再不跑，慕容暄那个疯子真的拿她威胁慕容曜可怎么办，沈映画不想沦为双方博弈的工具，只想平安度过今日，往后便是慕容曜如何鼓动，她都不会再答应他了。

慕容曜回头看着沈映画满是担忧惧怕的脸，她茫然无措地环着他的脖颈，胆怯又警惕地看向四周，有些笨笨的，他沉声道：“抱紧，掉下去的话我可不会救你。”

沈映画呆住，青儿这声音怎么忽然变得和慕容曜一模一样了，她还没来得及去问，就见青儿抽出一只手，朝着身边的士兵袭去，动作迅速猛烈，沈映画险些被晃出去，她下意识收紧胳膊，死死地搂住青儿的脖子。

负责看守他们的士兵没有防备，被慕容曜一掌拍向后脑，劲道之大，让他当场眩晕了过去。趁此机会，慕容曜夺走他手里的刀，毫不犹豫劈向身边的士兵，一刀快准狠，对方的头颅当场裂开，鲜血飞溅，沈映画猛然闭上眼睛，将脑袋埋了下来。

暮春时节的桃林破败凋零，桃花颜色褪尽，此刻却被鲜血再度染红，妖冶美丽，沈映画却因为这血腥的场面怕得不行，她趴在慕容曜的背上，双腿紧紧夹着慕容曜的腰，手臂缠着他的脖颈，饶是如此，还是被慕容曜迅猛的动作晃得头晕。

方才还整齐有序的队伍顷刻间乱哄哄一片，六皇子慕容暄如遭晴天霹雳一样，怔然立在原地，他明明拿到了行宫守卫图，这条路根本无人设防，怎么会这样。变数来得太快，思来想去，竟想不出一个办法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上千精兵冲下来，将他们围困。

慕容曜动手的那一刻，带兵的霍循和明宣将军便立即下令，“动手，弓弩手先不要放箭，先保护好陛下和娘娘。”

桃园里双方厮杀不断，沈映画趴在青儿背上，看着奋战的青儿，她其实很想下来帮她减轻些负担，奈何青儿忙个不停，她几次想插嘴说话都被打断。

沈映画自觉自己有些累赘，便观察着四周，帮青儿盯着这些反贼，还不忘伸手指挥道：“快，青儿，右边有个小喽啰要拿刀砍你。”

那小兵才刚举起刀，就被沈映画这么一指，吓得双腿打颤，扔下刀转身就跑。

沈映画捶了一下青儿的肩膀，气愤道：“这群反贼，也太怂了，有胆子造反，没胆子打。”

肩膀被猛地捶了一下，慕容曜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下去，抬手将刀刺入反贼的胸膛，又快速地抽了出来，热血飞溅在他的脸上，那双黑亮的眼眸冷静沉着，未曾见一丝丝怜悯和心软，仿佛脚下那些尸体如蝼蚁一样，根本不值得他去多看一眼。

沈映画心里又怕又觉得不能拖青儿后腿，只能一会捂着眼睛，一会睁开四处张望，每次看见有人要接近他们，沈映画就会贴着青儿的耳朵报信。

慕容曜才杀完小喽啰，又听见沈映画喊道：“快快，青儿，那边有个大高个要过来了。”

大高个还没有走过来，就被禁卫军统领霍循一剑穿心，倒在了地上，沈映画急忙闭上眼睛，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脖颈，她一害怕，双腿就会使劲夹着慕容曜的腰。

聒噪。

慕容曜头疼得不行，他一边背着她，一边杀敌，还要听沈映画瞎嚷嚷，索性懒得跟沈映画装了，伸手将沈映画从后背上拽了下来，一刀劈向身后的人。

沈映画惊魂未定，眼眸映着刀光剑影，全程都紧紧抓着慕容曜的胳膊，至今不敢松手。

慕容曜一只手握着她的腰，另一只手砍掉来人的胳膊，热腾腾的鲜血飞溅在他的脸上，那张精致的面皮被血浸染，呈现出斑驳的纹路。

沈映画把脑袋埋在青儿的脖颈里，才保住脸没有被血溅上，她忍不住感叹，青儿真好，不嫌弃她这个累赘，等回去，她一定要认青儿当姐姐。

慕容曜低头瞧着沈映画这贪生怕死的模样，不耐烦道：“再嚷嚷，我就把你扔出去。”

哎？沈映画确信这次没听错，青儿的声音就是变得和慕容曜一模一样了，这听起来怪吓人的，她抬起头不解地看向青儿。

“青儿，你怎么变成男子的声音了。”

慕容曜也知道变声药效已无，看见沈映画这迷惑的眼神。

禁卫军已经冲破防线，来到慕容曜身边，他得以放松些，“怎么不可以吗？”

再次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沈映画忍不住抖了一下，“可以是可以，就是有些吓人。”

慕容曜冷笑了一声，“还有更吓人的，你想不想看看。”

说完，他抬手扯掉假脸皮，顺带着把头上的发饰一并拽开，黑色的长发散开，慕容曜那张俊俏的脸露了出来，

沈映画惊愕地张开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青儿变成了慕容曜，慕容曜假扮成青儿，她有些绕不过来。

怎么可能，慕容曜那个狠心之人，竟然肯扮成婢女一路跟着她进了敌营，还背了她一路。

沈映画呆呆地看着慕容曜，他不是说，要是逃不出来，就让她自行了断吗，他还说，要是她敢把事情办砸，就让整个沈家都付出代价，他威胁她，要她去赴这一场绝路，怎么到最后，他却陪了她一路。

“慕容曜，我要杀了你——”

慕容暄恨得咬牙切齿，不甘心就这样成为慕容曜的手下败将，他衣衫凌乱，沾了一身血污，形如疯状拿着剑冲了过来。

还没走两步，便被禁卫军拦了下来，无数把锋利的刀刃压在慕容暄的后背，让其跪在了地上。

慕容曜转过身，冷漠地走到慕容暄面前，风吹起满地落英和裙摆，柔顺的黑发如瀑一样散开，虽未戴冠冕，却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男着女装，丝毫没有怪异感，反而衬得那背影越发挺拔修长，翩翩如仙，沈映画忍不住被这幅美景吸引，盯着慕容曜的背影看。

昔日桃园里，皇子们聚在一起肆意欺凌着身形单薄的少年，今日的桃林里，当年那个被他们踩在地上的少年手握兵刃，俯视着他的手下败将。

“这么没用，朕还以为你会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原来只会动动嘴皮子，简直浪费朕的精力。”

慕容暄不甘心地仰头瞪着慕容曜，他眼中带血，如地狱恶鬼一样，发出最恶毒的咒骂，“慕容曜，你不过是一个低贱宫女所生的下贱货，凭什么能坐上皇位，你不配。”

“你以为你赢了，实际上你输得最惨，你的臣子们各怀鬼胎，没有一个愿意臣服于你的，你的后宫里全是等着要取你性命的，你夜夜难寐，因为不知道哪天被人杀死。”

“你以为你坐拥天下就可以万事无忧了吗？你其实什么都没有，父皇在世时不喜你，看都不看你一眼，你的母亲身份低贱，早早就死了，你就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

噗嗤——

话音戛然而止，慕容曜握着剑柄转了一圈，血肉在利刃下发出撕裂的声音。

“朕的臣子朕来治服，朕的后宫朕来管教。”

“而你，现在可以下地狱了。”

慕容曜缓缓地抽出剑，血如泉水一样涌了出来，浸透了一地，四周弥漫着血腥气，一时间，天地安静如初。

“陛下，跟随六皇子的这些士兵该如何处置？”

慕容曜抬眼，“既然带了弓弩手，总不能让他们白来一场。”

“就地射杀，一个都不准留。”

霍循应道：“是，陛下。”

“弓弩手准备。”

慕容曜朝前走了几步，突然觉得身边似乎少了些什么，他转身，看着呆愣在原地的沈映画，不悦道：“傻站着干什么？你也想死？”

沈映画反应过来，急忙跟上慕容曜，“陛下，臣妾一点也不想死。”

慕容曜有些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想起刚才沈映画粘在她身上的模样，“看出来了。”

怎么又臭着一张脸，沈映画撇撇嘴，算了算了，看在他男扮女装守护她一路的份上，不和他计较。

沈映画没想太多，慕容曜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错了，何况这次的事极其重大，稍有不甚，就会被慕容暄得逞，她何必纠结什么利用不利用。

先前那些怨恨瞬时烟消云散，沈映画不是钻牛角尖的人，慕容曜赢了，她也能跟着拿些好处。爹爹的官职有着落了，娘亲还能得个诰命，一家三口这回飞黄腾达。

沈映画美滋滋地凑到慕容曜身边打算问问他何时去给她爹爹升官，却看到了他胳膊上的血，他受伤了。

“陛下，您这里受伤了，臣妾先给您包一下吧。”

沈映画从身上撕下来一条布，想给慕容曜包扎一下。

慕容曜满脸冷漠，拒绝道：“不碍事，别给朕包，离朕远点。”

一句话把沈映画说懵了，她看着慕容曜快速离去的背影，喃喃道：“他这是怎么了，打了胜仗，还这么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