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后门进入的员工通道有一股柠檬皮的苦香。这股特殊的清晰酸质让我回忆起了某些东西：我经常和香橼的近亲打交道。

过道里摆放着一垒又一垒的生鲜集装箱，浅蓝色的塑料箱被防水的塑料幕布紧紧封贴。在光线阴暗的情况下，这么看着它们就像是一具具停尸房里的尸体。

总算穿过了柠檬味的隧道，仅仅是在那里短暂停留，水果们带来的清香就贴附到了我的海军蓝大衣上。

酒吧内开着几盏小灯，一个人拿着手掌大小的笔记本，正在清点酒柜上的酒品。见到我后，这人很明显地皱了一下眉头。

“德梅特里小姐，在经历了两天的旷工后，你居然又跑回来了。”他说。

大脑：“看着他。笔挺的西装线——那是要用熨斗压出来的；小领结和他的小胡子一样俏皮，一打皮鞋擦得锃亮，和上过蜡的地板几乎融成一体。毫无疑问，这人是你的老板，也就是这家酒吧的所有者。”

“我旷工了两天？”我说，“呃，我是说，抱歉。”

“实际上，你失踪了三天。”老板说，“‘幻化成星’一周休息一天，你从那天的假期开始就联系不上了，然后过了两个工作日，直到今天。”

“我经历了一场可怕的灾难。”我尽可能博得他的同情，“先生，现在我处在失忆的状态。”

“失忆？”他捋了捋自己的胡子。

“对，失忆。我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总之，失去了几乎全部的记忆。”我解释道。

“那你是怎么找到这来的呢？”

我把手机拿了出来。“幸亏我没把手机和身份卡搞丢。”

“这似乎让我很为难……你还会调酒吗？”

心声：“嘘……嘘嘘。别说话，感受你的肌肉。注意到你左臂上的脉动了吗？那就是记忆的证明。只要你一拿到雪克壶和长勺，你马上能给他调一杯莫吉托出来。”

大脑：“是的，调酒的配料表还在这。似乎是酒类相亲，酒精之海没有把调酒的配方给淹没。”

“我想没有影响，如果你不相信这点，我可以当场调一杯给你。”我说。

“那就好。我很高兴听到你这样说。要知道如果你不能站班了，那我这老腰可又得遭重。”老板把他的笔记本打开，又在上面写了什么东西。“虽然很想针对你的情况再多做些了解，但我们已经没有这个余裕了。去员工休息室，把你的衣服换上，开始干活。”

员工休息室里有很浓的一股薄荷味，两个铁皮立式储物柜像石像一般杵在墙边。我上前看了看名牌，一个写着V·H，另一个则写着D。

大脑：“很明显，D是你姓氏德梅特里的大写。这里有个问题，为什么你不写自己的名字缩写？”

我不知道啊。

我刷开柜子，柜子里贴着一张撕去一半的照片。

心声：“别，别摸那张照片。”

为什么？

心声：“你会后悔的。”

我听从了建议，没有触摸那张照片。只是盯住它，收集其中存在的信息。

照片从中间撕去，失去了上半部分，以至于看不出这是谁和谁的合影。从照片的成色来看，应该不是张老照片。

柜子上的隔板里有几块硬糖和口香糖，都是薄荷口味。

大脑：“调酒师要面对着顾客，所以不能有口气。很清晰了：房间里的薄荷味就是这样来的。”

柜子下的横杆上挂着两套工作服，一套是带围裙的灰色尼龙夹克，黑色工装裤；另一套则是带着领结的全套礼服。

大脑：“它们很久没有熨烫过了，如果你想专精此道，就找个时间浆洗它们，然后熨出一条条帅到没边的西装线。”

我换上夹克和工装裤，它们非常配合地贴合在我身上，行动起来方便得很。

心声：“洗把脸再去吧，把宿醉的痕迹从脸上洗掉~”

走到洗手台前，我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眼袋浮肿，脸颊不自然地泛红，嘴唇似乎被咬破过好几次，一副疲倦而又狼狈的模样。

一抔清水泼洒在脸上。我使劲地按了按自己的脸，尤其是眼袋部分。那里就像是一个海绵，吸收了酒精，所以肿起来了。按压它，也许能把酒精压出来一些。

可惜，这样做没有用，我还是一副微醺的模样。

心声：“艺术的殿堂里不分三教九流，你看上去像极了街头艺术家。”

大脑：“‘街头艺术家’，意思就是成天带着滑板和喷漆罐，到处和公民警备力量作对的不良少年，他们誓要污染每一堵洁白的墙。如果你还打算考公民警备力量，那么就不能和他们为伍——你是他们的敌人。”

“很好，我觉得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全名缩写为V·H的老板对我点点头。“毕竟你第一天上班就很熟手了。就算你失忆了，那最糟也不过是回到第一天上班的状态。”

大脑：“哦？意料之外的嘉奖。原来你还是月季最佳员工——虽然这里就你一个员工——这下就说得通了，就算你旷工了两天，他还没有开除你。因为你真的是个好帮手，干得好，德梅特里。”

“那我应该做些什么？”我问。

“拿去，先从仓库中把这些取出来，然后放进冰箱里。”他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交给了我。

“柠檬一箱。青柠两箱，薄荷五盒，蔓越莓三盒。”

心声：“蔓越莓的酸甜在你的舌下荡漾，唾液腺在运转，你一下子就想起了大都会的调法。嗯~下班后，给自己来上一杯怎么样？”

大脑：“不，不。别喝酒了。你不想连现在这点少得可怜的记忆也丢掉吧？你如果还想将生活扳回正轨，那就——戒酒。”

我要戒酒。

心声：“嘿，先是戒烟然后又要戒酒，你要过斋戒还是怎么的？你是调酒师。你滴酒不沾怎么行？这太荒谬了。”

我不理会心声的诱惑，强忍住喝上一杯的想法，到仓库去，按这份清单将货物清点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