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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钝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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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观棋不置可否,沉默与谢延对峙着。可面前人不仅毫无愠色,反之笑意更甚,似乎胜券在握

未及半刻,宋观棋好似在无声较量中败下阵来

他松下心弦,不自然地往左慢慢挪了半个身位,僵硬转过视线

谢延面上挂着得意的笑,起身随意拂去衣角尘灰,挨着人坐了下去。他侧目一瞥,却见宋观棋将额头抵在床框,仿佛不愿面对般合了眼

谢延娴熟握上宋观棋的手,又轻轻扶住对方的肩往自己身上靠,口中喃喃道:“那倚着不舒服……”

宋观棋却似有预感,猛地挺直了背

谢延一怔,在心中暗自窃笑

今夜月色正好,泄进窗里,投下一片皎洁清辉

谢延紧紧握住宋观棋的手,不再让其往回缩。两人的手各悄悄发力较劲,在摩擦间,掌心偶然亲密相蹭

在那一刹那,谢延嘴角的笑凝固,他手中力道倏地加大,强硬打断了宋观棋的动作

谢延心悸突生不止

不对劲……

谢延长年领兵打仗,驰骋疆场。战火纷飞之际,刀剑无眼,受伤在所难免。然身为将士,从会不在意身上狰狞疤痕有多少,纵使落在脸上,镌刻在血肉里,也如同千古将雄的纹章,无需粉饰遮掩

可宋观棋不同,宋观棋被圈禁在深院多年,甚至要为了隐匿身形而服毒。若非万不得已,依宋观棋的性子,怎会留下如此显眼的深疤在掌心

而且,伤痕蔓延不止,断断续续、杂乱无章落在腕臂上

谢延心陡然一沉,颤着手将青袖掀起。借着微弱的月光,一点点、自下而上地将所有疤痕细细端详

宋观棋拗不过,只好由着谢延去。他故作毫不在意,但心中却不住蔓上酸涩

他说不清这股酸涩,是莫名的,道不明的情绪

恍惚间,他骤然想起尚是幼年时的自己

稚童总是有脾气的,从小娇生惯养的更是难伺候。磕了碰了,擦破一点皮,会红着眼眶依偎在母亲怀里,看仆从着急忙慌寻膏药

旧时一切已然成了前尘往事

否则,任谁信,落得如今颠沛流离

寂静良久,谢延迟钝弯下身,渐渐松懈开手

宋观棋侧眸看他,却看不清他锋利眉眼。只见那细细碎碎的明华,坠在他鬓边凌乱发丝,晕开柔柔夜色

不知缘何故,宋观棋冷不防犯起心慌

正失神时,谢延轻声唤他的名字,嗓音微哑,将他的心绪召回

“还不困?”

谢延轻柔握着他的手,指尖亲昵抚摸着掌心痕,磨磨蹭蹭又滑至腕间

谢延闭着眼,单靠如此便能摸地清楚,这是道凶狼留下的咬痕

他心如明镜,映出血壑深痕。这使他不由得回忆起曾经,那枚压邪祟保平安的狼牙

在掌心无间之亲里,在炽热缠绕相和间,在神月明皎辉光下,谢延暗作决心,要久久掬住这一抔清水华月

柔情月色不知蜿蜒过谁的梦乡,微微漾起涟漪

翌日

春风知意,荡层云,开明光

高旗招摇,铁甲寒光破九霄。黑羽激旋,昂声胆抵震兵戈

城郊绿稀草枯,趁此春光,也扬起势来,纷纷融褪冬裳。东风涌袭,漫山遍野的气势不输驻扎在此的军队

许是乘风快意,惹得盘旋在空的鸟儿仰天高喊,又回荡了几番

秦雾举臂接住飞落的乌鸦,抬手轻柔顺着“蛐蛐”羽毛。他另一只手捏着鲜血欲滴的腥肉,将蛐蛐挑逗地气纠纠昂起头

一只葱白玉手猛地按住挣翅欲飞的蛐蛐,秦雾手中的腥肉被夺过,递到鸟喙边,蛐蛐一下便衔住了面前吃食

秦雾刚想发火,抬眼去看,蹙起的眉头却在看清来人后一下舒展开来

花上鸢悄声提醒:“来人了。”

闻言,秦雾猛然将背挺直。心里担心姜梧看出,还仔细擦净了沾血的两指

花上鸢则悠闲坐在交椅上,甚至从旧布嚢里掏出两块饼,吃地津津有味

秦雾还在愣神,便有人走到了跟前,来者竟非姜梧

趁着喝水的空隙,花上鸢掀眼看去,只见谢延站在逆光下,朝她颔首

花上鸢面无表情,略微抬起下巴回应

一旁守帐的士兵恭敬出声问候,谢延一一应了

脚步声渐进,花上鸢抬眼,只见谢延径直走来

侍从赶忙递来一把交椅,谢延随意挑个好说话的位置便坐下了

待咽下最后一口,花上鸢又灌了口酒,一手在旧布嚢里翻找着什么

谢延还在纳闷着,花上鸢倏尔掏出一个锦袋子,一脱手扔向谢延

她很率直地说:“不缺钱。”

谢延提起一看,才知道是昨儿的事。宋观棋的房间是花上鸢守的,想不动声响地进去,自然给了封口费

谁知几年不见,小财迷都散去一身铜臭气

谢延轻嗤一声,抬手将钱袋扔进秦雾怀里,玩笑道:“你家财神请客,请蛐蛐吃肉。”

他转眼望向重兵把守的大帐,盼着里头的谈话能快些结束

然而帐内,韩洄面色凝重,显然这次交谈无法轻易结束

“你觉得,你能说服谢延?”韩洄起手斟了茶,将茶盏推向对面人

宋观棋低声道谢,垂首饮下清茶,才回道:“是。”

他神色平静,嗓音大不不小,却莫名让人信服

韩洄沉默不回话,指尖滑过杯盏边缘,指腹沾上湿润,落在木案上比划几下

宋观棋视线落至案上,纵是笔画勾勒模糊,也看得清,那是个“燕”字

不过水渍很快被擦去,韩洄不疾不徐道:“我们朝东北一路行军,势如破竹,啃的第一块硬骨头,便是那鼎鼎有名的燕无歇。四个月,终于攻破辽桑最后的城防。那一战的最后关头,燕无歇死不受降。别人敬其忠烈,谢延却下令放箭,燕无歇被万箭穿心。谢延不仅亲手砍下头颅,多日内还不许人敛尸。你知道谢延怎么说的吗?”

宋观棋陡然顿住,下意识蜷缩五指,他瞥见韩洄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

“燕无歇非仁义之士,斩于剑下,也是脏了他的剑。”韩洄微微摇头,无声叹息

“想必前段时间我与他起争执的事,宋公子也有所耳闻,便是因为燕无歇。毕竟谢延这么做,对安抚恭州百姓无甚益处。果不其然,隔日奉天城里便传信问罪了。”

听到此处,宋观棋心下了然

谢延与韩洄,在朝堂之上分别属于两派势力。想要韩洄出手相助,并非易事

楚国都城奉天城,外环樊、芈、温、端、越五州城,统称内城。往西至北界饮马河,此迢迢原野称为北野。北野以下,万山层峰绵延不断,高耸如隔天屏障坐落楚国西南,称为西屏。而北野与西屏则统称为外城,内外城分割即是如此,左右兵符各掌内外兵权

而奉天往南的江南一带,驻守在此的是云氏水师,从开国起便由云家直接统领。云氏一族看似盘踞江南的藩王,却从属于皇家。楚律有令,上可随时下令调遣江南水师。可经年岁月蹉跎,皇权旁落,这条律法在现实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皇权没落,世家争起,而云氏自成一派。韩洄是世家之人,谢延则本该听命于皇权,却因帝王多疑,扶持世家与之相抗,硬生生将北野一方、追随晟王的各朝臣又挤成另派

此次伐靖之军,由韩洄执右符调樊、温及芈三城守备军,谢延掌左符调部分晟楚铁骑,两股军力合成一支。谢延顶着主帅的名号,却处处要受韩洄的牵制,时有争端

好在二人所持军略分歧较少,大军一路进发,整顿沿线各城。然兵戈起时多乱象,攻破的州城还未来得及肃清兵乱,山匪便蛮横干起了烧杀抢掠的勾当

宋观棋等人伪装成被抢劫的商队,被韩洄出手救下。说服韩洄不易,而天赐良机,恰巧军粮在运送时碰上大雪而延误。最终宋观棋出一笔不小的价格才谈下这人情,后借机成功引出谢延

然而宋观棋今日前来,却是为了另一件与伐靖毫不相干之事

匪患不除,天下难安,纵是刀刃加身的他们也不堪其扰,何况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然伐靖日程紧张,单靠谢延也无法利落了事,难说无需韩洄相助

宋观棋垂眸思忖,韩洄忽地出声打断他的思索:“谢延如此性情之人,宋公子若是能说服他,我自是无异议。”

听这话有回睘余地,宋观棋敛了思绪,拱手作礼道:“韩都督大义之人,此番剿匪,还需您紧要关头时出手相助。”

韩洄摆手,从容道:“谬赞。若是谈下谢延,未必有我用武之地。”

他转眸望向帐外,不远处的几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里头聊了几刻了?”谢延语气带着几分不耐烦

花上鸢想了一会儿,不确定道:“得有……半个时辰了。”

“你们来恭州,有些时日了吧?怎么搭上韩洄这条贼船了?”

“不过十几日,这世道不太平,保命要紧,没遇上你,自然得在他人伞下躲雨。”

“话说,三年了,怎的如今才找上我?”谢延终于忍不住问出埋藏已久的疑惑

花上鸢神色淡漠如冰,抿着唇半天不作声。直至谢延又要问,她才不紧不慢道:“你不能怪公子,他重伤后昏睡过两年。”

这会儿到谢延缄口不语,他默了半晌,再说话时便有些哑:“那一身伤……”

“他那一身伤,是当初计逃失败,在龙钟山留下的。下山的路堵死了,他们从坡上摔下崖,许长均摔地五脏六腑都碎了。公子一个人,背着长均的尸体,走出山林。其实用爬也挺应景,毕竟那蜿蜒一路的血迹不作假。山林里恶狼不少,能出来,是九死一生。”

她顿了顿,止住喉间涌上的干涩,继续道:“明明好不容易活下来了,且至始至终,他没有错。可长均死了,木下青……他们都死了。也是怪了,活着的人好像总是有罪过的。”

谢延默声听着,入耳的一字一句宛若化作一把钝刀,将他心口搅地血肉模糊,狼藉一片

纵是如此,也想将所有,他没能参与的都深刻入骨

他抬头,却见花上鸢说到此处又停住

二人对上目光,花上鸢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接着道:“他心口处,有一道疤。”

谢延一脸错愕,他强压着震惊,嘴角却不住地一抽

见状,花上鸢忙道:“你别误会,我没见过……谅你也是。”

花上鸢抓起酒嚢,猛灌几口酒,随意抬袖擦去酒渍,道:“他比任何人,都要难受一万倍。可我,我们,都没办法切身体会。我不知道如此淡漠的人也会这样,在早已僵冷的尸体旁哭地悲戚。我只知道,他是最会忍耐的人。可是独那次,他忍不了了,他忍不了的,是对自己的恨……所以,他大难不死的第一刀,刺向自己。”

花上鸢没再往下说,她眼里浸透的悲凉险些要溢出,只得仰头灌酒掩盖

疾风骤启,名为往事的一腔悲怆堪堪展露端倪,猝不及防被层层裹挟,带向不可追寻的春山之外

感谢观阅

(架空标签从未撤过,私设如山,文中关乎历史的种种,皆不堪考究)

第18章 钝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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