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江清淮来开家长会这事儿没废多少功夫，手机上说一声，人就从五楼下来了。

白知乐看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江清淮来了”，堵在走廊道的男男女女顿时你推我搡，既想上前贴近一点，又迫于他这摄人的气势连连后退，叶公好龙似的。

到最后，人反倒比之前少了，看得白知乐偷笑。

“你好像一个清道夫。”白知乐从教室出来，胳膊作势要搭在他肩膀上，结果身高不够，没挂上。

江清淮看他动作，曲腿靠墙矮身:“家长会？”

“对，你看到我成绩没有，我进步可大了。班主任说进步最大的家长要来发表一下指导经验。”白知乐说起来没负担，“我的成绩都靠你才能提起来，那不得让你来交流。”

江清淮：“这么确定我一定会来？”

“我们之间什么关系？”用得着吗？

他这话是表示亲近，正常接答都要嗯嗯嗯，是是是，可他没想到江清淮不同。

他反问：“我们什么关系？”

这下把白知乐不会了，他想拖出应付秦生的借口，说你是我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又想暂时委屈周成鸣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可思来想去，这些现成的关系，他一个也不想说出口。

仿佛他这话是一句谶言，一旦落地便要成真，此后便再不可进一步。

但亲人，朋友，白知乐总觉得他和江清淮不是这样的，他们的关系该更亲密一些，无可替代一些。

“会来的，放心。”看他冥思苦想，江清淮适时打住了这个话题，转而问，“最近有遇到什么古怪的人吗？”

白知乐摇摇头：“没有，风平浪静。江岸会不会放弃了？”

“不会。”江清淮说，“但你也不要太担心，他如果反击，主要目标还是在我。”

白知乐：“哦。”

家长会这种东西，白知乐上一次接触还是在初中的时候，虽然他家里人都很忙，但是陪伴他的时候却不少。这次家长会却和以往都不一样，他身边坐着的，是和他差不多大的人。

七班这次家长会来了的家长不少，对自己子女的成绩尤为上心，白知乐作为进步之星的发言刚结束，旁边秦生的家长就凑了上来。

“哎，这位同学，你旁边这个这么年轻的，是你哥哥吗？”

白知乐迟疑一下，点头：“算是吧。”

“那你成绩进步这么大？”

白知乐一把将江清淮推到身前，有荣与焉：“都是他教给我的！”

江清淮迎着这位家长期待的目光：“……叔叔好。”

秦生拿着手机给自己老爸和偶像拍照，觉得这简直可以列为人生高光时刻，看自己老爸这么问太磨叽了，直接介绍：“爸，这就是我天天在家里给你说的，我偶像江清淮。

他现在在高三读书，每次都是年级第一，他身边这个，我同桌，每天晚上晚自习下了之后都会和我偶像打视频电话再学习一个小时，这才能进步这么大。厉不厉害？”

秦生爸爸是个毛躁直性子，听了直接给自己儿子一拳头：“你还在这里开心，这么好的资源，你怎么不在一边接着听？”

秦生委屈：“他们那时候讲的是高一的啊，我都学过了。”

“人家只学高一的都能比你靠得好，你有什么用？”

“后来进度赶上来，又学高二了呗。”

“你怎么不听。”

“我，”秦生这本来想说一句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赶上来的，话到嘴边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人家两个关系好，学习的时候还要交流感情的，我要是去了不是电灯泡？”

秦生爸爸听了，转头看一边坐在一起的两个少年，虽然头发一黑一白，长相也无相似之处，但气场却格外和谐。

黑头发那个用红笔圈出卷子上的错题，白头发的就趴在桌案上拨弄笔盖，被黑头发发现走神后敲了敲桌面，白头发也不害怕，反而捉住笔耍无赖，相处自然。

又一瞅自己儿子，好像放进去是挺破坏画面的，只好作罢。

“那你记得多跟你同桌搞好关系，知道没有？”

“是是是。”

这次家长会让本来仅仅在高三家长中流传的江清淮又转手到了高二家长当中，不过家长的心思是要比学生们要远，并不直接和江清淮交流，而是拉着自家孩子到白知乐面前，一个劲地夸两兄弟优秀。

没了解清楚的，更是张嘴“哎，你们母亲可真会生，个顶个都这么有用，不像我们家兄弟俩，都在年级吊车尾。”完全忽略了一点都不像的外貌。

白知乐起初还解释两句不是兄弟，后来直接躺平，任由他们说。

江清淮则从头到尾都不反驳，破天荒地全程保持微笑，家长们来问育儿经的时候这位也是真的敢答。

什么“保持好心情，多鼓励”、“营养健康，多投喂”、“以身作则，好好学习”，场面话张口就来。于是家长会便成了江清淮的学习经验交流大会，一排排家长围着江清淮站成一圈。

他们的座位靠窗，于是阳光都落到他身上，长身玉立，站在人群中从容不迫回答其他人问题的时候格外耀眼。

白知乐这会儿闲下来，喝了口水，和秦生在外圈找了个位置坐着。

“我江神这吸引力，真是无处不在，不分年龄阶段的啊。”秦生在手机相册翻看他今天拍的照片，“你别说，就他这个气质，往那一站，十个人有十一个人都觉得这人脑瓜指定聪明，是个读书的好苗子，说出去的话贼有可信度。”

他说完，停了两三秒，发现没人搭茬，偏头一看就见白知乐抱着瓶水，皱眉看着那一大群人。

他用胳膊肘拐了拐：“怎么了，今天家长会好像你一直都不太开心，不是考得挺好的吗？”

白知乐没有马上回答，一口把瓶子里的水喝完，才转头看着秦生说：“我和他不是亲戚，也不是兄弟。”

他的眼神异常认真，秦生被他这样子唬住了，下意识顺着他的话问：“那你们是什么？”

白知乐却一下熄了火，头垂下来，声音恹恹地：“不知道。”

人声吵嚷，下课铃陡然炸起，白知乐有点兴奋地抬起头，只不过人群并没有随着下课铃响而减少，反而有增多的趋势。

他们不是重点班，也不是毕业班，对班级的管理松很多，这会儿课外活动时间，钟老头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走廊里一群探头探脑的学生，趁乱也围了上来。

彻底看不见江清淮了。

人们天生趋光，于是，他被他们包围、簇拥。或许也有人上前来靠近自己，但是只要走进一点点，就会发现他只是一颗实心球体。

就像月球和太阳一样，他的光，来自于反射对方。

白知乐前所未有的感到一点委屈，好像从来都是这样，他想帮忙插不上手，想靠近藏着秘密，想奋起直追超越他，却发现好像存在本质的差距。

明明最开始想要走的人是自己，挽留的人是对方，为什么现在反而他想主动靠近了呢？

秦生就在一旁屏息，下撇眼看到被白知乐捏瘪了的塑料瓶，还有快把挡住江清淮那个人盯穿的眼神，心中一阵发虚。

前两天的猜测彻底落实。

他的内心很复杂，江清淮是自己偶像，白知乐虽然一开始被他当做偶像家小孩对待，相处久了发现这小孩也是真可爱，怎么着也算是好朋友了。

可现在他偶像要和他好朋友搞到一起，他有一种被双双背叛的感觉。

而白知乐，看样子还没搞清楚自己什么情况。

秦生纠结，他把白知乐这几天的异常情况理了一下，一切都从他问自己“牵手”的话题开始，现在已经知道这个其实是他偶像问的。所以，按照分析结果，他偶像应该是喜欢小白的，这应该是试探。

然后，是白知乐半夜给他发不想保持距离，不想要原则，他回“坠入爱河”，所以那个时候偶像应该是做了什么，或者是小白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

再然后，就是今天了，突然说他们不是兄弟。

秦生摇头，啧，不想做兄弟，这不就是看上了吗？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他偶像早八百年就放出信号在等白知乐，但是白知乐是个老年机子，接收装置出了点问题，隔三差五反馈一点，照这个反馈速度，也不知道神州火箭第几代发射升天的时候，白知乐这台机子才能完全接收。

他长叹一口气，这从哪个角度出发，都没办法不帮一把啊。

于是他小跑几步登上讲台，拿着黑板擦“叮叮咣”敲了几下讲桌，将所有人视线聚集在他身上，大声吆喝：“各位家长看一看啊，我这边有江清淮的高二全科全套笔记，本人珍藏啊，今天仅限一天，拿出来给大家分享，拍照取阅，先到先得啊——”

围着江清淮的人哄地一声全都围到了秦生身边，他在人群中挤出一个脑袋，冲白知乐一眯眼，朝江清淮瞥了一下，作出口型：快上。

然而更先行动的是江清淮。

为了应对今天的家长会，他没有穿校服，而是套了件比金辰制服更为正式的西装，但在细节裁剪处多了几分锋芒，显出年轻人的锐气。

他高三，十七八，身体架子骨已初具成人的模样，因为不爱笑，大多时候看不出还是个少年。白知乐看他逆光向自己走来的时候，渡着层金边，仿佛真的很远很远，远到即使他伸手了自己也不敢碰。

然而他一笑，这些便都散了。

他说：“还发呆，是想待会儿一起被困住吗？”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