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知乐后来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在第一次真正醒来前反复诈醒过几次,状态类似于梦游,谁靠近都不行,上前就咬。
一嘴两坑,凶得很。
抽血的医生急得挠头,只能跟白知乐干瞪眼,围着他转。
后来看实在不行,把江清淮叫到了跟前,没想到格外奏效。他一靠近,这猫就颤巍巍喝醉酒似的站起来,有气无力地依偎在他身边。
安安静静的,打针的时候也一声不吭。
江清淮问过医生这是怎么回事,医生倒是说,可能是有过什么受刺激史,触发了应激性的自我保护。小动物跟人一样,在这方面敏感地很。
“我好像是做了几个噩梦,不过都很短,每次我很害怕准备亮爪子的时候,都会有个小仙女过来救我。现在想想,那个剪影确实和你很像。”
白知乐醒了之后就出院了,本来他还以为猫猫形态会保留几天,没想到不到一周就变成了人。
这段时间里江清淮一直很忙,白知乐问他在忙什么,他也不说,只是让他等一下。
终于,一次周末,江清淮把白知乐从沙发上叫了起来。
“干嘛,这些天都不理人。”
白知乐拿着包薯片,嘴巴吃得鼓鼓的。
奶茶店的工作他辞了,认真考虑过,不得不承认,在没有任何先天优势傍身的情况下,读书确实是成功性最大的出路。
就是可能得暂时依靠一下江清淮了,离开了他的血,随时都有可能会变成小猫,没有能力自救。按照他之前的经验,应该过一阵子就能稳定下来。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变成他赞助江清淮,想象一下每个月给江清淮甩几百万让他随便花的场面,白知乐快乐了。
一定要好好读书!
江清淮从口袋里掏出把银色钥匙递给他,说:“兑现承诺。”
白知乐被带到了二楼,那个他第一天见到江清淮从高处掉落砸到他头的书房。
出乎意料,这里没有积灰,书架铺满了整面墙,另一侧放有各种装饰物和精致的盒子。
江清淮拿过其中一个盒子,给白知乐看:“你之前是被装在这里面的。”
白知乐接过盒子,发现开关用一个极精密的机关扣卡住,不用点巧劲根本打不开。
他不知道江清淮为什么要给他看这个,是突然好奇他的特殊了吗?
也不是不能说,临到现在,他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只是怕江清淮不信。
然而,江清淮只是提了一句,没有打算细讲的意思。
物品架上的小盒子被他一一拂过,打开,展示给白知乐看。
从遇到白知乐的那一天倒推,里面有他此前每一年的生活缩影。
从近岁的家庭矛盾,到稍微久远一些的奖牌奖杯,生活照片。
白知乐觉得江清淮仿佛是一颗洋葱,只不过,他会自己慢慢剖开自己,让人看见他的心。
江清淮最后拿起的是一个档案袋。
“你之前问过,我为什么对你好,还有我的秘密,选一个回答。我选第二个。”
“为什么?”
白知乐更想知道第一个。
“因为有些秘密知道了,会是另一种负担。需要你更了解我,我说出来时,才不算冒昧。”
白知乐打开档案袋,他猜到这里面大概会是江岸所做过的事,却没想到真相远在自己预料之外。
他居然直接害死了江清淮的母亲?!
这些资料都是江清淮这些年收集到的,只是,始终少了关键性的佐证。凭现在这些虽然也能提审,但不能一击捶死,其中顾虑犹豫难以言明。
“那,怎么办?”
愣了好久,白知乐才说出这么一句话。
他之前说,要帮江清淮,可真正把事情告诉他之后,他又觉得自己好像无能为力。
江清淮却好像早有准备,他把一叠A4纸放在白知乐面前。
“你陪我读书。”
白知乐:“啊?”
兜兜转转又是读书。
江清淮:“你想知道的,我的过往和秘密,是希望能帮助我,是吗?乐乐。”
白知乐点点头。
“陪着我,也是帮助。”江清淮断言。
想了想:“我的心情会变好。”
白知乐有种他在忽悠猫的感觉。
江清淮:“你不用现在确定,看看这些。”
江清淮翻出笔记本,摊开给白知乐看。
这是一个草稿箱。
——关于某造谣事件,竟有这些私人恩怨!
下面是一个视频链接,白知乐点开,拍摄角度在一个很高的地方,应该是三层楼高左右的摄像头。
画面中是江清淮还有冯青他的一干小弟。
而后者此时正将前者堵在路口。
白知乐皱眉:“这是?”
“开学冯青带人堵我的视频,我在附近居民楼一家住户家用摄像那里找到了录像。”
事情的结果白知乐已经在开学知道,冯青堵人不成反被打,但这个视频表现的侧重点却不同。
摄像头能拍到的地方只有小巷口,看到的只是冯青一大群人气势汹汹包围江清淮,手里挥舞着棍棒。而江清淮则孤零零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一动也不动看着他们。
如果什么都不知道的人看到这的话,肯定会以为这个人是被吓傻了。
但白知乐知道,江清淮没有,他都算到了。
在经过起初的对峙后,双方正式打了起来,如常人预料的那般,一个人对上众人只稍微还了几下手就被逼入小巷中,摄像的范围照不到小巷中的场景,视频到此结束。
看起来就像是人多势众者,轻易战胜了势单力薄者
白知乐没有疑问:“你故意的。”
江清淮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白知乐对这件事没有什么看法,冯青属于自作自受,只是不明白江清淮为什么要给他看这些。
他有种感觉,江清淮希望他明白些什么。
草稿箱下面还有几条,江清淮嘴唇抿了一下,却还是示意他点开。
——爱猫人士震怒,传谣者竟然虐待猫猫!
看到标题的一瞬,白知乐浑身一僵,仿佛又回到那天。还好江清淮及时发现,顺毛。
画面场景昏暗,正是那天白知乐待了很久却没看几眼的厂房。
里面有一个人跪在地上,满身血污,不停磕头,声带撕裂了般说着对不起,对不起,看着镜头的眼睛赤红一片。
而在他的身边,堆积着一堆被开膛破肚的小猫尸体,背后的细绳上挂着什么,像是过节时熏制的风干肉,腊肠一类,逆着光看不太清。
“虐待动物的行为往往不是孤例,你昏睡的时候,我去调查了厂房,在一间地下室发现很多动物皮毛和摄影设备。我看了录像,最早的时间是在他开学被揍过不久。
可能就是那时,他开始用虐待动物的方式来泄愤。”
剜心裂骨般的哀嚎还在耳边萦绕,不知道对付他的人用了什么法子,让他一直能长时间保持清醒而不至痛苦昏迷。画面太血腥,白知乐有点不敢继续看,点了暂停。
这回不用江清淮说了,他接着点开下一个草稿。
——主谋另有其人,老同学何故手段狠辣至此?
这次的帖子没有视频了,却有一份音频和聊天截图,分别是冯青被在临城一中传谣,以及让冯青捉一只猫的言论和转账。
前两件事件的主人公成了被指挥者,引出更大的幕后真凶——韩安。
两件事彻底归为一宗。
白知乐吸了一口气,点开音频。
“这些,不都是你做的吗?”
江清淮的声音?
白知乐听着有些熟悉,但忘了他在哪里说的,只好继续听下去。
“什么意思?”
“不仅如此,在金晨时,谣传我作弊的事也是你。你买通了我的任课老师,让他主动承认提前给我透题,然后辞职,引来对我的调查。
接着又找到江岸,用答应让他进韩家的条件让他作伪证。
包括学校里开学以来散播的那次谣言,也是你。”
“清淮哥哥你信我,这些都是有原因的,我不是讨厌你,不是讨厌你才这么做的。”
想起来了!
这是他第二次去韩安他们家,江岸在水池里那天说过的话,江清淮识破了韩安的心机。事后他想起来还觉得江清淮白去那一趟,光听着斗嘴了,没想到他居然录了音。
他有这么多证据!
白知乐有些不明白:“你既然可以洗清自己,为什么当时不放。”
“不重要。”江清淮轻飘飘带过。
白知乐爆炸愤怒:“那你今天给我看,你是要气死我吗?”
他以为江清淮会笑一下,就像从前那样,每次白知乐生气的时候他都会那样恶劣地笑。但现在江清淮只是反复滑动着草稿箱里面的小滑块,食指不自觉敲打着桌子。
白知乐目光跟着他手指一上一下,想,江清淮居然在紧张。
他的声音放得很慢:“这两个人,是那天把你带走的人。”
这下白知乐懂了,这是在为他伸张正义!
“所以你是想把这曝光,然后被人指指点点?”
江清淮:“差不多。”
“差在哪里。”
“再稍微加一些引导。”
白知乐点头示意他详解。
“人对于与己无关的事,很多情况下,看好戏的心态居多,不会设身处地情绪化,所以这些视频的放出要用一些技巧。
第一个放出的是冯青和我在街头打架的视频,这件事了解的人虽多,知道细节的却没有,人们会有一种补全心理,从而引起关注。而仅仅看视频内容,又会发现,我并非优势一方,尽管大家知道最后是冯青没落着好,对我却加固了受害者印象。
这样的形象符合大众心理预期,就算不关心,也会不自觉站在我这一方。
认为我,没错。”
“第二个虐猫的视频,放大了加害者本身的缺点,让指责和对立变成一种绝对正义的选择。对弱小动物的怜悯,会让更多人的心不自觉偏向于我。”
“而第三个……”江清淮说到这的时候目光悄悄扫过眼尾,白知乐见他看着自己,眼睫极轻地颤动一下,“除了点出前两件事由皆出自韩安,也是彻底将大家和我绑定在一起的锁。
因为韩安是,金辰的学生,而金辰和临城一中,本就有着不可化解的矛盾。”
一个学生在你校就是被传作弊无人喊冤,在我校就是被传谣后信者寥寥,名声大不相同。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为淮北则为枳。两校矛盾由来已久,一点火花都能炸开,更别提这有根有据的真图实例。
白知乐不清楚其中利害,以为这样发出去顶多让当事人受一点道德上的谴责,但反正他们当初也是这样对江清淮的,一抵一,平了。
而江清淮却清楚,作为两校的代表方,他们会承受来自对方和本校所有人的怒火。而人的愤怒堆积在一起,往往是渺小而具有压垮性的。
一系列操作,都显示出背后操盘手对舆论的绝佳把控。
受害者身份是他的谎言,弱小动物的声援是他的伪装,教他育他的学校也不过是挑起争端的工具。
仿佛此人全没一点温柔之心,无情也狠厉之至。
只是他这会儿捏着鼠标,食指不停滑动着滚轮,眼睛却盯着屏幕发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知乐撑着头,声音第一次严肃起来:“江清淮,你为什么不回头看我。”
他回头,只匆匆抬眼,白知乐就看出,他心慌了。
“你……”
江清淮抢先出声,打断他:“乐乐,在你心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就是,就是现在这样啊。”白知乐被问得一懵。
他终于笑了一下,却扎地白知乐心口一疼:“我猜你觉得我是不通俗物,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
他确实对江清淮这么说过。
“那你现在看到了我的做法,听了我说的话,还这么觉得吗?”
白知乐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他想明白了一件事。
二楼的房间里给他看的,仅仅是浅显地揭露他的过往,现在才是江清淮希望通过真实案例剖析他这个人。
他不是读不懂情绪,看不清人际关系的超凡脱俗者,他就是一个俗透了的人。因为将一切关系看透了,所以才显得漠不关心的样子。
他仿佛一个手术台上的医生,行医者是他,被行医者也是他。
而白知乐就是他的小助手,看着他慢条斯理地从自己的身体里挑拣出一截长条状物品,用毫无感情的声线教导他:“看,这是肠子。”
然后又夹出来一块血淋淋的东西,说:“这是肾。”
偶尔大出血了,还能平静地问他要一块纱布,然后贴心问:“记住了吗?学会了吗?这就是我。”
傻子江清淮。
白知乐压制住自己有点颤抖的手,敛下眸,在江清淮惊讶的目光中一把抱住他。
然后,拍了拍他的背。
“为什么?……你明明闭眼了。”
白知乐这回直接上手敲了一下江清淮的头:“笨,我是心疼你啊。”
人在袒露自我的时候不总是浑身赤裸的吗?
他怎么忍心去看。
来咯~
第33章 第 3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