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

床榻上的人发出点儿动静，叶其修回过神、走过去半蹲下来。

小孩儿将醒未醒，眉头却先皱上了、像做了什么不好的梦。叶其修见不得这副可怜样、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却见小孩儿嘟囔着、吐出来两个字：

“阿姐～”

声音软软的，因为虚弱听起来格外黏糊，叶其修莫名想起来以前在北边儿见过的打年糕。

“阿姐～别走…… ”

小孩儿呼吸急促起来，声音变了调、有些着急。叶其修想叫醒他、手刚落下去就被人攥住了，力气挺大、有点儿疼。

“呼……”

小孩儿醒了，抓着他坐起身。眼底一片茫然，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他没动、任人抓着，好半天才轻轻扬了扬另一只手：

“醒了？”

小孩儿吓得一哆嗦，不知道怎么好好的阿姐变成了个陌生人。他抬头打量那人，脸上杀意分明、黑漆漆的瞳孔满是冰冷的怒意，像被猎人盯上的小豹子。叶其修没被吓着，第一反应是——这小孩儿眼睛真大，太漂亮了。亮晶晶的，不适合见血。

小孩儿眨了眨眼，似乎反应过来了。抓着叶其修的手松开，垂下头、再抬起来时冷意褪去，变得有些无所谓。不知怎么的，叶其修不喜欢他这样。

“你是那个要杀我的人。”

小孩儿开口，有点儿哑、但还是脆生生的。

叶其修也没想到，自己顶着仁义剑侠的名头行走江湖数十年、到头来在一个小孩儿嘴里成了不由分说只想取他性命的催命阎王。

他笑着摇摇头，不答反问：

“感觉怎么样？渴吗？要不要喝水？”

小孩儿本能地摇摇头，摸摸空空如也的肚子、倒是很诚实：

“饿…… ”

叶其修又笑了，不过这回不是无奈，是有点儿他自己没能看到的、温柔。

这小孩儿还挺诚实。

他去倒了杯水、试了试温度、递过去。

“你先喝点儿水，我去叫小二准备吃的。”

粥是这几天一直备着的，简单的青菜鸡肉、加了莲青镇特有的菌类、有股淡淡的药材香。叶其修怕小孩儿吃不饱，又叫人备了点儿易消化的菜品和性温的水果。

等一桌都摆好他才去里间儿叫人，小孩儿正在看自己身上的绷带、衣服被解开了、露出里面能看见骨头的躯体。

叶其修摇摇头，心想自己要是有这么个弟弟得心疼死。叶家的金枝玉叶们自是身娇肉贵，就是难民窟都养不到这么瘦骨嶙峋的。

可怜见儿的。

“饭备好了，能下床吗？”

他问。

小孩儿抬头看看他，没说话、又低头看看自己的伤。叶其修抬手隔空指了指，

“你肋骨上那剑刺得有点儿深，得好好休养一段时间。都包扎过了，不用太担心。能站起来吗？”

小孩儿扶着床沿慢慢使劲儿，唇线抿紧了、应该是有点儿疼。叶其修忙过去要扶他，小孩儿也没挣扎。

“不行就算了，我端进来。”

“不用。”

小孩儿摇摇头，又补了句：

“谢谢。”

谢得叶其修一愣。

倒是小孩儿看到桌上的青菜撇了撇嘴。

“我不吃青菜。”

叶其修扶着他坐下来、盛了碗递过去，小孩儿不肯接。

“你现在伤很重，要清淡饮食。吃菜好得快，等你好了就能吃肉了。”

小孩儿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叶其修等得快放弃了、准备叫人重新煮一碗没青菜的，对面又伸手接过去了。

他吃得很慢，可能还是受伤太重、一勺要分好几口才能吃完。好像真的很讨厌青菜，眉头皱得紧紧的、腮帮子不动就一口吞下去，所幸粥熬得够软烂、不需要嚼什么。

像饿极了的小狼不情不愿地吃草。

叶其修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想到了这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孩儿抬眼看他，嘴边儿还黏着青菜沫。他没忍住，拿起一旁的手帕替他擦掉了。

“等你好了我带你去吃别的。你喜欢什么？烧鸡？烤鸭？还是烧羊腿炖排骨？”

他每说一个菜名小孩儿的眼睛就又亮一分，比外头的太阳还耀眼。

不过没多会儿就黯下去了，小孩儿有一搭没一搭地搅着粥、状似不经意地问：

“等我好了，你是不是就要杀我了？”

叶其修一愣。小白眼狼，怎么就想着要不要杀他？杀他还救他，他有病吗？

“怎么这么说？我为什么要杀你？”

“你不是名门正派吗？而且你武功这么高，应该很厉害。我是魔头，你们正派人不就是专杀我们魔头的吗？”

小孩儿说得理直气壮，好像正邪不两立是什么理所当然的事。说起自己是魔头也没半分不好意思，比正派弟子自报家门时还从容坦荡。

叶其修却皱了眉，他最不喜欢打打杀杀那套，学习武艺是为了匡扶正义、可匡扶正义不一定就要对误入歧途的人赶尽杀绝——不然和魔头有什么区别？

“谁跟你说的名门正派一定要杀魔头？”

小孩儿喝完了碗里的粥，夹起一块儿发糕咬了口、皱皱眉又放下。

“不是吗？你们名门正派不就以杀魔头为乐吗？”

叶其修也伸了筷子，发糕没什么问题、但小孩儿没接着吃。

“不喜欢？”

小孩儿摇摇头，

“没味道。”

还挺挑。

“为什么这么说？”

“啊？”

“为什么说名门正派以杀魔头为乐？”

小孩儿食欲挺好，把桌上的菜都尝了遍。只不过菜品都很清淡，基本上他咬一口就不怎么吃了。只有奶糕带着牛乳香气，他满意了、眉心舒展开，咬着吃的跟叶其修说话：

“就是啊。你们正派，三天两头就来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