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拿着包袱和水袋，走回去在大公主面前坐下。
她打开包袱：“大公主，奴婢为你梳妆。”
不管稍后大公主是回公主府还是去芳菲宫，有没有人看到，大公主出现在众人眼前，必须是精致整洁的。哪怕衣服和妆容发髻与早上不同。大公主也知道小桃的想法，没睁眼，轻微颔首：“好。”
小桃用水袋把帕子打湿，擦掉大公主脸上的污渍和嘴角干了的血渍。她的皮肤是一贯的娇嫩，此时却带了些沧桑和粗糙。
圣上刚才说了，包袱里放的还有胭脂，待把大公主的脸擦干净，小桃用刷子扑了胭脂，落在大公主的脸颊。
石窟内，除了两人的呼吸声，再无他响。
大公主紧闭的眼睛中，两行清泪无声地落下。泪水越积越多，直接打湿了小桃手中的刷子。
小桃没说话，用帕子擦掉泪水。
大公主终于出了声：“小桃。”
“奴婢在。”
大公主并不在乎她的回应，自顾自地说：“你看到宋况了吗？”
小桃的目光，无法躲避，落在距离两人有半丈远的宋况身上。
他躺在地上，死气沉沉，身下的血浸透了他的衣服。上半身脑袋半扭着，一双眼睛睁的又大又圆，装着满满的担忧，正看着两人的方向。
大公主的泪，依旧毫无顾忌地从紧闭的眼中流出。
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无法抑制的悲伤难过：“他是为了救我才死的。小桃，他是为了我死的。我从前恨他不作为，只听婆母的话。他第一次为了我这么勇敢，却没了性命。”
泪水增多，小桃刚扑到她脸上的胭脂，被冲出两道水痕。
大公主继续说：“他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说要我永远记住他。他说得对，我再也忘不了他了。小桃，你知道那种感觉吗？”
身为局外人，小桃稍加思索就明白了宋况的目的。
他在用他的死来报复大公主，让大公主此生都陷入对他的内疚之中。他也不必担忧大公主会忘了此事，因为只要有宋小满在，大公主就永远都忘不了。
事实证明，宋况成功了，大公主此刻的表现，是他最有力的证明。
小桃再次看向宋况，隐约在他眼底，看到一丝恨意。
小桃知道，大公主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重新生活的勇气，在宋况的打击下消失的一干二净。
小桃担心地看着大公主。要想破除此局，解开大公主的心结，唯有从头开始分析今日之事，引出宋况的目的，让大公主的情绪不为他的死亡所带动。
小桃用帕子给大公主擦脸，温声问她：“大公主，奴婢是和亲卫营的魏震大人，还有童遥将军，周玉波将军一起找到您的。宋大人怎么会来的这么早？”
大公主想着她的话，激烈的情绪有了暂时的缓和：“他说一直跟着我的马车而来。”
“那宋大人的身体真好，小跑着能跟马车爬山路，从公主府到这里，得有五十余里吧，奴婢想就算是童遥将军，估计都跑不过来。”小桃感慨。
守在石窟门口的童遥看向身侧的圣德帝，小声解释：“圣上，末将能跑五十里山路。”
圣德帝横他一眼，示意他闭嘴。
微凉的帕子擦在大公主的眼皮上，也让她恢复些清醒。下午她看到宋况时，他的状态以及干净的衣着，可不像是跑了那么远的山路。
她放在腿上的手抖了抖，逐渐握成拳。
之前的场面太过于血腥和紧张，大公主没有来得及细想。现在听小桃这么一分析，大公主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都忽略了小桃话中的问题：宋况为什么能赶在亲卫军前，并且是提前了一个多时辰找到自己。
看她在思考，小桃不再说话。她起身，为大公主梳理散乱的头发，眼睛余光看到倒在地上，身上的衣服和山脚下马车旁公主府车夫的衣服一样，看胸膛起伏只是受伤晕倒的陈岩。她觉得在现场，除了大公主，死掉的宋况，还有晕倒的陈岩之外，还有第四个人在。
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叶郎胥。
看来，要好好的盘问陈岩一番。
大公主也回过神来，睁开了眼睛，看向小桃，询问道：“你的意思是，宋况是和陈岩合谋带我到这里的？”
“奴婢不知道，具体如何，还要大公主仔细思考，或者再询问陈大人。”
大公主看向地上躺着的陈岩，她的目光中已经没有了伤怀。
小桃整理好她的头发和妆容：“大公主，圣上为您带来了新衣服，奴婢伺候您换上吧。”
大公主看着洞口站着的人，点头：“麻烦你了，小桃。”
小桃道：“公主客气。”圣德帝带来的是她的便装，不过两三下就换好了，小桃扶着她向外走：“圣上。”
圣德帝并未回头：“好了吗？”
小桃看看大公主：“好了。”
圣德帝把手中的大氅递给童遥，转身看着两人：“马车就在前面不远，夜深了，你们先回宫。母亲和小满还在勤政殿里等着你。”后句话是对着大公主说的。
大公主点点头，眼睛一红，又要落泪。
小桃捏捏她的胳膊：“大公主，咱们走吧，这里交给圣上就行。”
大公主敛住鼻尖的酸涩，和她一起上了回宫的马车。
一路无言。马车径直穿过宫门，停在了勤政殿前。
太后和宋小满早早的得到消息，两人相互搀扶着正等在门口。看到她们下来，太后向前走了一步，又停下来，眼神直直地看着大公主。
倒是宋小满忍不住，跑过来抱住大公主的腿：“母亲，呜呜。”
大公主抱着他的头，看向太后，腿弯着欲跪下：“女儿不孝，让母亲担忧。”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太后抬手让她免礼，口中喃喃道。
身后的魏鹤上前扶着她。太后的声音柔的像羽毛一般：“累了吧，快回芳菲宫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大公主搂着宋小满，两人向芳菲宫的方向走。大公主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看了小桃一眼：“今日之事，多谢你。”
太后也跟着看向小桃。
小桃神色坦然：“这是奴婢该做的事。太后说得对，夜色已晚，大公主劳累，先回去休息吧。”
大公主收回目光，朝太后道：“母亲同女儿一起吧。”
自从成年之后，大公主鲜少露出如此小女儿般依赖的心态，太后的心突地一疼：“好好好，母亲和你同去。”
魏鹤松开扶着太后的手，站在原地目送她们离开。
小桃以为她在担心魏震此时还未回来，上前道：“郡主也回去吧，魏将军跟在圣上身边，在处理后续的事情，今夜恐怕不会回来了。”
魏鹤看着她的眼睛，目带担忧：“我不担心哥哥，小桃，我担心你，你还好吗？”
小桃笑道：“多谢郡主挂念，奴婢很好。”
她不说，魏鹤也没有再问：“那便好，我也回寿康宫了。”
“郡主慢走。”小桃朝她俯身，等魏鹤也离开，勤政殿的门口就只剩下小桃一人，和不远处站立警戒的侍卫。
小桃的眼皮像是坠了铁块一般，困的几乎要睁不开，可是头脑却是异常的清醒。她走到门槛处坐下，看着漆黑的夜空，静等着圣德帝等人回来。
这一等，直到东方露出了鱼肚白，远处才出现圣德帝等人的身影。
小桃忙起身朝他们走去，长时间未动，她的腿有些发麻，走路也一瘸一拐的：“圣上回来了。”
“嗯，”圣德帝伸手扶住她的胳膊：“没回含章殿休息？”
小桃道：“奴婢担心圣上，睡不着。圣上，可是有眉目了？”
“有一点。这个晚些再说，我回去换上朝服，该去金銮殿参加早朝会了。今日朝会上可能事情有些多，你不必跟着，回去休息吧。”
距离早朝会只剩下不到半个时辰，小桃跟着他向勤政殿走：“那奴婢伺候圣上换衣。”
圣德帝想让她直接回去休息，但看她倔强的样子，张张口也没说出拒绝的话：“你去一趟御食局，为我和童遥他们选点吃的。”
小桃想想也是，他们忙了一夜，早朝会也不知何时会结束，不吃点东西身体肯定坚持不住。
“是。”
说话间两人到了勤政殿门口，大公主的婢女粉烟走了过来：“圣上，大公主请您务必在早朝会前去芳菲宫一趟。”
昨日京中那么多士兵，几乎把主街道翻了一遍要寻大公主，今日早朝会，肯定有朝臣会提起这件事。大公主此举，许是怕圣德帝会为难，想告诉他事情真相。
圣德帝道：“好。”
他回身看向小桃。
小桃道：“圣上去吧，奴婢把衮服和朝冠带到芳菲宫，童遥将军他们的事，奴婢会安排的。”
圣德帝点头，跟着粉烟：“走吧。”
礼服是小桃早就准备惯的，御食局她安排了小板子来送餐。检查了一遍没有疏漏之后，小桃让人端着衣服，来到了芳菲宫。
粉烟在殿门口守着，整个院里除了她之外再无外人。
小桃和其他人一起等在门口，粉烟看到她，招手让她过去：“大公主说了，姑娘可以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