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盛夏酷暑。
江安半岛的拆除工作已经基本告一段落,外墙装修队伍进场,汪佳伶每天清晨会带着孩子们去一趟,在太阳尚未火辣之时看一看工程进度。
那里已经面目全非,从内到外找不出一丝过去的影子,汪佳伶对此极为满意。
上午带孩子们在半岛公园里逛一逛,中午背着黎襄偷偷给他俩吃些她眼里不健康的食物。在这一点上,汪佳伶从来没有和黎襄统一战线。汪佳伶从不认为这些东西有什么不健康,反而很美味,是世间美好的具象缩影之一。
她常对衣衣说:“唯有美食与爱不可辜负。”
衣衣也常模仿她的口吻讲述这段话。总之,跟着汪佳伶要比跟着妈妈更自由一些,她能畅快的玩耍而不用担心流太多汗或发热,能吃许多令她大开眼界的食物——那些东西虽然很普遍但常年登上黎襄的黑名单。例如辣条,衣衣一见倾心,吃起来没完没了,但黎襄从没有给她吃过。
那天下午,衣衣说:“大姨,妈妈马上要带我去见外公外婆了,我会想你的。”
这几日汪佳伶和黎襄缺乏交流,她并不知道黎襄是怎样的打算,于是问:“什么时候回去呀?”
衣衣:“我不知道,可是我很想跟大姨还有哥哥一起玩。”
汪佳伶说:“哥哥也要去看他的外婆,等过段时间你们再一起玩吧。”
下午,汪佳伶带衣衣和辰辰去超市,她要买些水果和牛奶。
从超市出来时,汪佳伶遇见了一个男人。
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短发,模样端庄,戴着眼镜。男人身边有一位女人,小个子,穿着碎花裙,年纪不大。
他们本是擦肩而过,但男人停下来。
“衣衣!”男人喊道。
汪佳伶这才注意到他,只见他蹲下来,一把将衣衣抱进怀里。
汪佳伶:“诶诶,你是谁呀?”
男人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放开衣衣。他仍旧蹲着,满脸欣慰的笑容。她摸衣衣的脸,然后问:“衣衣,真的是你,衣衣。”
汪佳伶想开口,却听见衣衣叫他:“爸爸。”
男人又抱了抱她:“诶,爸爸在呢!”
一分钟后,男人站起来,看向汪佳伶,微笑问:“额……黎襄呢?”
汪佳伶:“你就是方远?”
男人点头:“对,我是衣衣的爸爸,请问你是?”
汪佳伶尴尬笑了笑:“我是黎襄的朋友。她还在上班,我帮她带一带孩子。”
方远说:“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她会把衣衣留在她父母身边呢。”
……
方远想要带衣衣去喝奶茶,汪佳伶似乎没有理由拒绝,但她还是给黎襄发了一个信息,不过那会儿黎襄正在开会,没有及时看见。
奶茶店里,方远和女人带着衣衣落座,汪佳伶便带着陈辰坐在另一张桌子。
她打量着那个女人,无论相貌还是身材都不及黎襄半分,她对方远的印象不太好,这么快就有了新欢,转念一想,黎襄之前跟她说过,说他出轨,一直,或许他和这个女人已经纠缠多年了。
想到这里汪佳伶才意识到,或许她不该同意让方远带走衣衣,她最好的做法是带衣衣回家,然后等黎襄回来之后,让她自己做决定。
“完了。”汪佳伶这样想着,以黎襄的脾气,她要是知道了,肯定又得发火。
心急如焚的喝完一杯奶茶,汪佳伶忍不住走过去说:“方先生,我还是先带衣衣回家吧,你如果要见她,你自己跟黎襄说,我做不了主。”
她又问衣衣:“衣衣,跟我回家好不好?”
衣衣见到爸爸以后挺开心的,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爸爸了,虽然她不喜欢爸爸身边这位阿姨,但她对爸爸是没有敌意的。
方远说:“我会和她说的,我和我女儿多待一会儿也没什么吧,我可是她的爸爸。”
汪佳伶不想与他客气,她果断的说:“你征求黎襄的同意以后,想怎么见就怎么见,但现在我要先带她回家。”说罢拉起衣衣的手离开奶茶店,匆匆开车回家,心里才算安定下来。
黎襄那边,她一开完会,就看见手机里的未接电话,没有备注,但那串号码是她所熟知的。
她回拨过去,方远接通。
方远:“黎襄,你在忙吗?”
黎襄平淡的说:“有事吗?”
方远:“你自己带衣衣吗?你又要上班,怎么带……”
不等他说完,黎襄说:“跟你没关系,还有事吗?”
方远:“你应该把衣衣留在你爸妈身边,这样也好一些……”
黎襄:“我说了,与你无关,挂了。”
方远:“等一下,我下午见到衣衣了。是一个女的带着她,说是你朋友。”
黎襄:“哦。”
方远:“我带衣衣去喝了奶茶,衣衣好像瘦了,也没有以前开心……”
黎襄:“你到底要说什么?”
方远:“我这几天到江容出差,我想多见衣衣几次,多陪陪她。”
黎襄:“不行。”
方远:“我是衣衣的爸爸,我不能见她吗?”
黎襄火冒三丈,忍不住飙脏话:“你tm也配???!!!”
随即挂断电话。
黎襄带着满肚子怒火下班回家,汪佳伶已经等在家里,见她回来,一看那表情,汪佳伶心知大事不妙,黎襄一定是知道了。
汪佳伶先发制人,主动承认错误:“下午我带衣衣从超市出来,然后碰见……”
没等她说完,黎襄便快步开到沙发便,站在衣衣面前,问她:“谁让你见他的?”
衣衣愣在那里,一声不吭。
汪佳伶赶紧走过来:“是那男的非要带衣衣去喝奶茶,你别怪孩子,孩子懂什么呀。”
黎襄转头来看她,眼睛里包不住的怒火。
汪佳伶说:“我错了,我又错了!你先别爆发,你冷静一点先听我说好不好。”
黎襄:“我没有生气,没有,你不需要这样,汪佳伶,你是不是觉得我脾气很臭,我很武断,经常不分青红皂白就发火。”
汪佳伶听她这样一说,一时间不知道她到底是怎样情绪。“没有,我猜你可能会不开心,那会儿是我没有考虑周到。”
黎襄:“我真的没有怪你,这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汪佳伶:“那你也别和孩子发火呗,衣衣还这么小,想爸爸了这也没错吧。”
“对,她也没错。”黎襄叹一口气:“全都是我的错。”
汪佳伶有些懵了,黎襄撂下这么一句,独自回了屋子。
汪佳伶赶紧跟上去,却被拒之门外。
晚上,她点好了外卖,去敲黎襄的门,没有回应,她叫她:“襄,襄襄!吃饭啦!襄……”
门打开,黎襄披散着头发,看起来一脸憔悴。
汪佳伶赔笑:“吃饭啦。”
黎襄不为所动,倚靠在门口:“明天我送衣衣回老家。”
汪佳伶:“好啊,正好辰辰他外婆也放假了,我也打算送他回去。”
黎襄:“那你呢?”
汪佳伶:“我?我……没什么事儿。”
黎襄:“汪佳伶,我想一个人待一待。”
汪佳伶:“好啊,那你待会儿,我把饭菜给你留着。”
黎襄:“我不是说今晚,我是说,以后。”
汪佳伶收起了笑容:“以后?你还在怪我,是吗?”
黎襄摇摇头:“没什么怪不怪的,我只是不想再这样了。”
汪佳伶:“再哪样?”
黎襄:“不清不楚的生活。”
汪佳伶:“你哪里不清不楚?”
黎襄叹气:“可能我就适合一个人吧,我处理不好……感情……什么的,什么都处理不好。”
汪佳伶想了想:“我打扰到你了?”
黎襄一直低着头,看着无趣的地板:“我们本来也不是一路人。”
沉默半晌,汪佳伶说:“好吧,我知道了。”
这一晚,黎襄没有吃晚饭,她没有一点儿胃口。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已经天亮。
她的情绪依然有些低落,看着衣衣熟睡的面容,她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和往日一样,起床,洗漱,然后去厨房做饭。
和往日不同的是,她没有等到汪佳伶和辰辰起床。
她去敲汪佳伶的屋门,无人回应。
她轻轻打开门,屋子里空空如也。
汪佳伶好像搬走了。
她的确搬走了,衣柜里没有她的衣服,卫生间里没有她的瓶瓶罐罐,空气里没有她的香味。
这个房间像是从来没有人来到过一样。
……
黎襄带着衣衣回到老家,黎镇山和周萍很高兴,请了周围一帮亲戚朋友来家里吃饭。
黎襄在老家度过了周末,在这期间,汪佳伶没有打过一个电话,没有发来一条消息。
当她回到江容以后,她收拾好心情,像往常那样带着热情工作和生活,起初,这并没有什么难以适应的。
某些时候,她像是回到了许多年前,变成了那个对一切充满好奇,并对未来感到期待的年轻黎襄,她独自做饭,打扫卫生,浇花,擦玻璃和桌子,独自去公园里散步,在穿城而过的河畔看白鹭从水面掠过。
周末,她去健身房里锻炼,并非要减肥,而是想唤醒身体的活力。
至于江安半岛的房子,她每周会抽一个下午去现场看看,其余时候都交给黄茜和张小帅负责。
与料想当中的一样,她没有在那里见到过汪佳伶一次,不知是没能碰巧遇上,还是出于刻意的躲避,总之,这位曾经风风火火闯入她世界的人,如今又干干净净的消失了。
黎襄从不让自己闲下来,她的夜间时光要么用来看书,要么用来画图,到点睡觉,作息十分规律。因她一闲下来便会想起这套房子里曾经充盈的欢声笑语,这会使她感到难过,甚至在某个难以抑制的追忆时分,她会委屈的嘀咕:“我又没有赶她走,我只是想……让她说清楚而已。”
她对做饭也不再有执念,或是因为缺少了乐趣,衣衣不在,汪佳伶和辰辰也不在,她通常将就一顿算一顿。
她在健身房里办了月卡,起初她本想办年卡,但想到衣衣一个多月后就该接回来,到时候或许没有那么多时间健身了。
她尽量让自己享受这段难得的独处时光,在健身房里练得自己浑身颤抖,通过运动和汗水找寻欢乐,这样一来,她也没有太多精力再去思索别的事情了。
七月底,何慧在群里问:「襄!你生日快到了。」
黎襄几乎把这事儿忘了,她翻了翻日历,她的生日正是周五。
黎襄认为她应该趁此机会放松一下,和大家饮酒作乐,就像上一次她们愉快相聚时那样。
她说:「周五晚上请大家吃饭。」
除了她们五朵金花以外,黎襄还叫上了康南一起。
她们每个人都为她准备了生日礼物,还有鲜花和蛋糕,包间里的小沙发全被这些物件占满。
人到齐后,黎襄请大家倒酒。
何慧突然说:“诶?”
黎襄:“怎么了?”
何慧凑过来,小声说:“汪小姐怎么没有来?”
黎襄:“额……她最近应该很忙。”
何慧:“这样啊……”
席间,何慧依旧充当起交际花的角色,她闹得最欢,也喝得最多,黎襄本以为这会是她最放松的一个夜晚,可没想到的是,就被何慧提了一句“汪小姐”,她便感觉心里有点儿什么东西鲠在那儿,堵得慌,因而情绪也变得低落起来,虽然表面上是从未退散过的微笑,可心里却有些酸楚滋味。
汪小姐……汪小姐在忙什么呢?
汪小姐现在在哪里呢?
黎襄想着,犹记得,汪小姐对她说过,等到她生日的时候,要送给她一个礼物。
她是狮子座,汪小姐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还为她唱了两句:“七月份的尾巴,你是狮子座……”
那时汪小姐还说:“狮子座都是恋爱脑,你是吗?”
黎襄从来没有爱上过一个人,所以她说:“也不全是吧,可能我是个特例。”
不知怎的,她此时总回想起和汪小姐相处的点点滴滴,而她们在耳边的说话声变成了白噪音,她不知道自己掉入了思念当中。
何慧拍了拍她的胳膊:“你在想什么呢?”
黎襄回过神:“啊?”
何慧:“康南敬你酒呢!”
黎襄这才慌措的端起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