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不到二十公里的路，天快黑了，你们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CHJK-09观察了周边地形，“附近五公里内没有机器人，但是东北方向不远处有人类聚居，你们要小心点。我去给你们找点食物，很快就回来。”

伊森说：“好的，辛苦了。”

等CHJK-09走后，霍顿说：“它居然叫我们小心人类。”他倒也不是不可思议，只是这一路上他们没有跟别的人碰上面，也没想过CHJK-09会提醒他们小心人类。

机器人叫人类小心人类，听起来莫名讽刺。

伊森说：“它说得也有道理。”在这种时候，人与人确实更需要互相提防。

“嘘——”

霍顿比了个止声的手势，他听见了北边传来讲话的声音。

伊森也听到了，他和霍顿站在一起，一同望向声音的来源。那几个人朝他们的方向走来了，声音也越来越清晰，他们听见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我都说了砍树要用的不是这种刀，这种刀砍一个世纪也砍不下一棵树，你们就是不信我。好了，现在忙活了一天，无功而返！”

另一道年轻男人的声音：“可是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而且我们只有这种刀，你说不用这种刀砍树，你也找不到别的刀，只会说有什么用。”

一道中年男子的声音：“好了好了，别吵了，谁也不想看到这个结果。而且我们这一趟也不算是无功而返，起码验证了普尔的话是对的，这种刀真的没法砍树。”

“都怪那个伊甸，让所有的机器人都用不上了，我们什么都不会做，连找点木材都做不到，迟早得死，还不如快点去死。”

“不要说这种丧气话，两千年前的人也没有机器人，但他们依旧可以活下来。”

“那是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机器人，但是现在机器人已经取代了我们所有人，我们什么能力都没有，甚至连学习的渠道都被砍掉了，没有车没有飞机没有导航，我们哪里也去不了，买把刀都买不了，还能活多久？”

“都怪发明机器人的那群人，如果这世上从来没有过机器人就好了，没有机器人就没有造反的机器人，我们也不会失去独立生活的能力，我们不会活得这么糟糕。”

……

霍顿小声说：“他们把一切过错都推到机器人身上了。”

伊森说：“可以理解。”但是他不赞同，发明机器人的人类不是罪魁祸首，失去机器人的人不应该是废物一个，真正需要反思的还是人。只是这些人已经习惯了有机器人存在的日子，所以当他们毫无防备地失去机器人的时候，他们就像没了半条命。

他们没想避开走过来的那几个人，所以那几人很快便看见了他们，几人停止了抱怨，也停下了脚步，满怀敌意地盯着他们。

霍顿说：“我们只是路人，不是来跟你们抢夺资源的。你们要走就走，不用管我们。”

中年男子没有放松警惕：“你们是从什么地方过来的？”

伊森说：“南边。”

中年男子又问：“你们走了多远的路？”

霍顿说：“关你什么事？我们不打听你们的事，你们也别打听我们的事。”

他的语气不太客气，几个年轻男子愤愤不平，想要上前挑衅的时候被中年男子拦住了，中年男子冷静道：“伊甸那件事之后，我们没有碰见过外人，所以问的问题多了些，如有冒犯实感抱歉。但是我们真的很想知道别的地方的情况，希望你们能够如实相告……如果实在不能，那也算了。”

“我们走了两百公里左右的路。”伊森看着中年男人，“你还想知道什么？”

“你们要往哪里去？”

“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

暴露目的地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伊森不想为难眼前这群人，但也不会将自己置身于危险当中。

中年男子又问：“一路上，你们有见过别的人吗？”

伊森说：“没有。你们使我们见过的第一批人。”

“也就是说，路上很安全？”

“我无法保证。”伊森想，他曾经是一个军人，霍顿现在的身手也不差，他们身边还有一个CHJK-09，他觉得安全的道路，对这些人来说却未必同样如此。他不能误导他们。

中年男子说：“我明白了，谢谢你们。”

伊森说：“不客气。”

中年男子看到他们放在地上的背包：“你们今晚是要睡在这里吗？”

伊森点了下头。

中年男子想了想：“我们住的地方就在前面不远处，如果你们相信我的话，不如跟我们一起回去，睡床上会舒服很多。”

霍顿冷淡道：“不必了，我们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好吧。”中年男子与二人告别，带着几个年轻人继续往前走了。

一行人离开后，CHJK-09出现了：“这人好啰嗦啊，我都听半天了他才走。”

霍顿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CHJK-09说：“在他们骂机器人的时候。你知道他们准备了一把什么刀去砍树吗？说出来都笑掉大牙，他们准备了一把薄得跟纸一样的水果刀……去砍树？我真的怀疑他们的智商有问题。”

伊森说：“这很正常，有的人这辈子都没用过刀，他们不是智商太低，他们只是没有任何经验。”伊森不想高高在上地蔑视那些人，因为如果不是因为他经历过贫穷的日子，他修复过无数机器人，其实他也不知道各种工具和材料应该怎么用。当机器人已经完成了所有日常性、清洁性的事情，当人一出生就有机器人为他们服务，那么人又该从什么地方获取经验？伊森不觉得那些人愚蠢，但他觉得可悲。

霍顿说：“他们之前太依赖机器人了，但他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现在他们什么都不会，就开始埋怨机器人和制造机器人的人。”他很难理解，但也不想多做评价，他不关心那些人。

CHJK-09说：“对对对，什么都是我们机器人的错，难怪伊甸要实行倒退计划，也该让这些人长长教训了。等把你们送到石头城堡之后，我就要去人类聚集的地方到处走，看他们的笑话。”

霍顿说：“你小心被人打。”

CHJK-09哼道：“第一，谁敢打我？第二，谁打得过我？我才不怕人类。”

伊森客观地说：“你不是战斗机器人，万一你跟很多人发生冲突，还真不一定能打得过他们。”

CHJK-09摆摆手：“哎呀，我只是说说而已，我才没有那么傻。再说了，看笑话也不一定要蹦出来看，我可以躲在暗处看他们的笑话，他们甚至不会知道我的存在。不过，你们刚刚没有跟那个男人走是对的，他不是个好人。”

伊森问：“为什么这么说？”他没看出来这点，其实他可以帮助那行人砍树，他的背包里面有一把好用的刀，只是他不想惹麻烦。人是很容易起贪恋的生物，伊森有保住刀的自信，不过不想跟他们起冲突。

CHJK-09说：“我听到他们说话了，他们离开之后，那个男人说，可惜没把你们骗到他们的地盘，不然他们这一周的食物都不用愁了。”

霍顿：“……什么？”

伊森没有说话。

CHJK-09说：“他们住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能吃的东西都吃得差不多了。他们早就习惯吃人类的尸体了，不过这种事之前都是机器人来做的。”这种事……指的是尸体清洁、尸体切块、尸体烹饪等等事情。

这场谈话没有再深入了，因为伊森不想聊这个话题，于是霍顿也不说了，CHJK-09又说了两句之后也闭嘴了，它对人吃人这种事情没什么感觉，既非同类，难以感同身受。

第二天下午，他们来到了石头城堡，石头城堡里面没有人，也没有人生活过的痕迹。今日的太阳羞答答的，各色石头泛着一种很温柔的光芒，石头城堡外挤满了长长的草，他们在草的麦浪中述说别离。

CHJK-09给伊森和霍顿各送了一个用杂草编织而成的小玩具，它解释道：“不是我送不起值钱的东西，只是如果你们长长久久地保留这样不珍贵的东西，说明保留的不是它的材质，而是我的心意。所以我就给你们送两个不值钱的杂草玩偶，希望你们能够珍视它。”

伊森笑了，他拿到的是老虎玩偶：“我觉得这是很珍贵的东西。”

霍顿把玩着手上的兔子玩偶：“谢谢你，我很喜欢。”

山长水远，也到了分开的时候了，他们都没有说些煽情的话，CHJK-09潇洒地离开了，它要去交几个机器人朋友，它要去嘲笑一些愚蠢的人类，也许它还会爱上一个人或者一个觉醒的机器人，它还有很长的生命，要去远方，去流浪，看阳光灿烂，放声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