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邃没有走远,直觉叫他复又回首。
“裴公子,”他出声,“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严之瑶被人禁锢着,又不好挣扎太过,闻声也是一愣。
先她一步的是少爷撒开的手,裴成远皱着眉:“你坐好。”
她自然是想坐好的,所以动作迅速地回了位。
而后,她眼瞧着少爷掀了帘子出去。
裴成远本来没打算搭理寒邃,只是方才不过稍稍使力,那人便就闯了上来,若非他反应及时,怕是刹不住。
见了鬼,分明是两看生厌的脸,近前的当口,他竟是生出莫名的心悸。
直到此时下了马车,仍是觉得胸膛处被心跳撞得震震。
一定是那车内太闷了些。
一定是的!
一抬头,突然就对上了寒邃的眼。
裴成远讨厌他的目光,瞧着平和至极,实际上,里头却又写满了欲言又止的说教。
不过是年长他一些,仗着探花郎的身份能去国子监代课,他寒邃便就当真将自己摆在了夫子的位置上。
少爷的脸不觉就拉了下来:“寒编修有何指教?”
这是少爷惯有的态度,寒邃并未在意,只是仍旧缓声道:“裴公子,原本这不该是寒某该置喙的,但——事关严小姐,寒某,还是要说。”
“寒编修真是矛盾,都将我叫下车了,现在又说什么虚话?”
“如此,那寒某便就直言了。”
裴成远不稀得看他,只是盯着那边番馆的位置,眉眼净是不耐,大有催促之意。
寒邃轻轻一笑,便道:“虽说大桓民风开放,可如今,严小姐早已及笄,又正逢议亲,裴公子理应避嫌。”
裴成远并不指望他能说出什么有用的,顶多也就是讲讲他的学业罢了,不想,竟是听了一耳朵的不知所谓。
他收回关注番馆的视线,足足盯在了寒邃身上半晌,才嘲了一声:“寒编修,你在说什么?”
“我说,”寒邃也看着他,平静地强调,“裴公子与严小姐都不小了,该当注意着些。尤其是同进同出之事多了,免不得人议论,当知——无私有意。”
裴成远自问从未在口舌之争上折过,今日,他竟是差点说不出话来。
“你在逗我?”他指着马车,“方才你没听见她说的舍弟么?”
寒邃并不退缩,直接道:“听见了,但——裴公子毕竟与严小姐并无血缘关系。”
“所以呢?!”
“或者,我换个说法,裴公子,你当真将她当过阿姊么?”
“……”
心口咚的一声,像是洪钟坠毁。
裴成远怒极反笑:“寒编修,这便是师者所思?”
“为人师者,才当劝诫。”
顿了顿,寒邃不管不顾少爷的愤怒,继续开口:“不过寒某今日并非师者,裴公子也可以只当我是你阿姊的爱慕者之一,嫉妒罢了。”
阿姊二字,他咬得极重,而后略一颔首:“裴公子,告辞。”
寒邃转身,和煦的唇角缓缓收敛。
“寒编修。”
身后忽得悠悠唤住,寒邃顿足,不及回头,就听得后头的声音带着十足挑衅地传来:“嫉妒是吧?不好意思啊,我倒是想避嫌,可惜,可惜啊。”
这声音由远及近,而后,裴成远已然转到了他面前,一张胳膊:“瞧见没,爷今日这一身可是华彩,本该是身骑骏马,丰神俊朗,啧,奈何阿姊偏生要我陪她坐车,还说什么……哦,说爷太招摇,叫人挪不开眼呢。”
寒邃凝视他:“……”
裴成远嘿了一声:“寒编修,不若,你直接去劝劝阿姊吧?嗯?”
也不知道那边两个在说什么,不会吵起来吧?
严之瑶想着,又兀自否认,寒邃不像是会吵架的人,便是少爷出言不逊,想必寒邃也不会同流合污的吧?
可是少爷与他不对付,又有什么能说上这么久的?
好奇心作祟,她到底是悄悄掀了一侧窗帘探去,噫?这二人去哪里说话了?
将头往外探了探,没瞧见寒邃与裴成远,却是听见番馆那边的呼喊声。
“走水了!不好了!走水了!”
这声音一起,裴成远抬眼,果见番馆中起了烟,巷口守着的城防卫立即动作,有人奔马去取水囊,原本就将将散去的百姓亦是重新聚起,被城防卫疏散。
一时间,番馆内外都一片喧嚣。
裴柒纵身上马:“小姐坐好,我这就带小姐先离开!”
“哎,可裴成远还没回来。”
“少爷有事,我们去远处等着就好。”
严之瑶往后瞧着番馆处的浓烟,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走水?
再者说,南戎王使团入京本就是大事,礼部怎么会连使者住所都安排不好?
裴成远也在想这件事,不过他第一时间却是看向了身侧的寒邃。
后者似乎也惊诧极了,正欲过去,少爷却是一把摁住了他的肩膀:“寒编修,这会儿过去做什么,你又救不了火。”
“裴公子此言差矣,我既是负责接待使者的一员,番馆走水,我自该负责。”
“你负责?”裴成远呵了一声,“太子的人都没来,你一个配相充数的,出什么头?”
说话间,已有城防卫护着几个南戎打扮的人出来。
为首那人身形健硕,他回头看着越来越大的火势,低头与边上人说着什么。
裴成远眯了一眼:“南戎王?”
“是。”被摁住的人应声,寒邃挣了挣,“裴公子,可以放手了?”
“别急啊,”裴成远笑,“你磨磨蹭蹭这么久不走,不就是要看这场热闹的么?怎么?这儿看着不好?”
“裴公子慎言。”
“爷慎言着呢,”裴成远道,“哦对了,刚刚咱们的话还没说完呢,你打算怎么去劝我阿姊啊?说你实在喜欢她,所以不想叫她与其他任何男子有交流,连一个屋檐下的弟弟都不可以?”
寒邃被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搅得面色也变了。
摁着他的人却还在继续:“对了,你喜欢她什么?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这人啊,就是好打听,你就满足一下呗?说说?”
“裴成远你放手!”
寒邃猛地一挣,不想裴成远骤然放手,他险些没站稳,堪堪扶了墙才定下身形。
裴成远却是一拍手:“太子来了。”
这句话叫寒邃顾不得发作,便就跟着瞧过去。
番馆外,太子不仅来了,还正引着那南戎王和使者上马。
“哎呀,看来这次他们只能暂时住在东宫了,也好,皇宫里才是最安全的嘛。”裴成远说着,好整以暇地又问,“你不也是负责的官员之一么?怎么不去了?”
寒邃低头理了理衣裳,片刻才抬了头:“有太子在,寒某自是不必担心。”
“原来如此。”裴成远点头,“看来方才寒编修是真的很担心啊。我看寒编修都不笑了呢。”
“……裴公子,告辞。”
“客气啦寒编修。”
裴柒将马车停在了巷外的茶楼前,不久,车内一亮,裴成远上来。
严之瑶赶紧问:“番馆怎么走水了?”
“天干物燥的,很正常。”
又说胡话,前几日还落雨呢,哪里干哪里燥了?
见她不信,少爷却是又道:“这下好了,南戎王只能暂时住在东宫了。”
说完,他瞥见严之瑶的目光:“怎么了?”
严之瑶自然是分析不出具体的,但是少爷一点不像是意外的样子,叫她不得不怀疑:“你干的?”
“我疯了?”
“今日是你说要带我来的。”
“严之瑶,是你自愿跟我来的。”
严之瑶噎住,忽然想起他之前勾她的话来。
不想知道陛下的意思吗?
她精神一振,往前上了些凑近问道:“所以,陛下什么意思?”
裴成远将将坐下,一垂眼,就瞧见少女扬起的脸上满是焦急与期待。
脑海里,骤然一道声音问:“你当真将她当过阿姊么?”
笑话,她自然不可能会是阿姊!
那声音便又道:“无私有意,严小姐早已及笄,正值议亲,裴公子理应避嫌。”
避嫌?
什么叫避嫌?
他还能对她有意思不成?!放屁!
然而,下一刻他瞧上少女的眼,心口突然毫无征兆地又开始咚咚咚地擂鼓。
叫人心慌。
什么鬼?
“裴成远?”
眼下人又唤,膝上也被轻轻拍了拍。
他猛得撤开腿与她错开。
严之瑶伸出的手指僵住,被少爷排斥的模样定了身。
紧接着,眼前一暗,是少爷忽然又站了起来。
“不知道,我想想。”
说完,少爷就再次跳了车。
“……”枯坐了半晌,严之瑶才堪堪回过神来。
她垂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严之瑶啊严之瑶,你怎么就管不住呢?
少爷的衣裳可是价值连城的锦缎呢,这把好了,她这一个上手,把人都给烦跑了。
不过只是拍了拍,应当不会又皱了吧?
老天啊,按着少爷的性子,怕不是回头要讹上她?
愁。
这手啊,就是不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