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理小姐趁着和其他人同桌吃饭的机会，了解了一下具体情况。

就在差不多一个月前，魏扬灵带着完全空白的履历来这家饭店应聘，因“便宜”而顺利入选。她的要求确实很低，只要能包吃住，工资给多少都无所谓。这让老板很难不心动，自然而然便忽视了她履历上的小问题。

但她入职后不久就了解到，这家饭店老板拖欠工资拖得很严重，每次都要拖上整整两三个月，才会把欠下的钱款补上。问，就是经营不善，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钱。

受几位同事的请求，魏扬灵决定帮他们一把，和他们一块儿把钱给要了。最好……是能把事情闹得大一点，让相同性质的事之后都不会再发生。

几位同事都很感谢她的仗义相助，所以刚刚一直再给她敬酒，没想到她一点都不经喝，一下便醉倒在了桌上。

了解完情况，丘眇宜觉得，她可以去和她见面谈谈了。

包厢里，助理小姐已经把其他不相干的人都请到了一边，以保证其他人不会影响她们之间的对话。角落的桌子上，只倒了魏扬灵一人。

丘眇宜在她对面的位置上坐下，借着屋中的光，观察起了她的状况。

魏扬灵确实醉得不轻。

她双颊酡红，闭着双眼，表情倒很是安宁。灯光拉长了她眼睫毛投下的影子，像停在她面上的两只蝴蝶。

之前在外联局时，她还受噩梦困扰，现在的状态，反而比那时候更好。

丘眇宜凑到她耳边，试探性地开口喊她：“魏小姐？魏扬灵？醒醒，看看我是谁？”

被声音所惊，魏扬灵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她对着丘眇宜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出声回应：“是你。你是……丘会长。我认识的。”

会长？不是局长？

丘眇宜摸了摸脸，反应过来——

魏扬灵认出来的，是学生时期的她。那时的她是学生会会长，称为丘会长，确实没问题。

不过认真来说，熟悉的同学都更喜欢直呼她的姓名，会用上“丘会长”这种称呼，反而说明她们不是真的认识。

丘眇宜笑笑，顺着魏扬灵的话往下试探：“对，是我。幸好你还记得我。我们也有好一段时间没见了，我还担心，你会不会把我给忘了呢。”

魏扬灵严肃了表情：“我不会忘的。”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呢……”

魏扬灵撑着脸坐直了身体，颇为认真地回忆起了过去。

好一会儿后，她对着丘眇宜的脸，扬起了浅淡的笑：“我记得你的。你是学生会长，你跟我不一样。你鼓励过我，你……你应该幸福。”

因为被人鼓励过，所以觉得对方“应该幸福”？为此，甚至愿意拼上自己的性命？

丘眇宜得承认，她无法理解这一行为背后的逻辑。

她很是疑惑地确认道：“没了？”

魏扬灵点点头：“没了。我想认识你，但是没机会。”

丘眇宜不记得自己在学生时期，有那么“难以接近”。

算了，没关系，现在认识后成为朋友也不晚。

她抬起头看了看周围，保持清醒的人只剩下五六个，那几个人还得负责将其他人安安全全地送回家去，这位因她而醉得不成样子的魏扬灵小姐，就由她亲自护送吧。

只要上了那辆经过改装的车，她们的安全问题就不必太担心，毕竟当初一场爆炸，都没能让她破皮。

魏扬灵一路昏昏沉沉，好险没有在车上吐出来。

她很想睁开眼睛问问司机是怎么开的车，怎么能把车子开出云霄飞车的水平，可惜眼皮太过沉重，脑子也晕晕乎乎的，她最终还是没能成功表达疑问。

好在这趟“旅途”十分短暂，云霄飞车停下时，倒是停得非常稳当。

有谁颇为费力地架起了她的身体，带着她往某个地方走去。她的身体实在使不上力气，两条腿都跟棉花似的，软绵绵的，只好将身体完全交给对方来支配。

也不知究竟走了多久，她们总算是到达了最终的目的地。

扶着她的人放手很果断，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失去平衡后猛地往前一摔。她本以为自己会一头撞在地面或墙上，因疼痛而醒来，没想到却倒进了一片柔软中，更没办法恢复理智了。

脑子里仍旧清醒的那部分在警告魏扬灵，情况不对，这儿不是她平时睡的那张床。无论是家里还是宿舍，床板都很硬，躺上去可没那么舒服，让人往上一躺就不想起来。

可是，剩余并不清醒的部分却在劝她，要她好好地躺下去，盖上温暖而柔软的被子，也许还能做个美梦。

她最终选择了后者。

魏扬灵做了个很遥远的梦。梦里的她，回到了毫无乐趣可言的学生时代。

当她再次站在烈日之下，身穿不太合身的校服，鼻腔充斥着一股塑胶跑道的怪气味时，她唯一的感觉就是想吐。

校园广播里，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是……学生会长？

她抬起右手，挡在眼睛上方，尽可能地往远处的主席台看去。主席台上的身影有些看不清楚，但直觉告诉她，那就是丘眇宜。

学校隔三岔五，就会找人或请人来发表一些振奋人心的讲话。在校内选择演讲者时，学生会长是最容易被选中的对象。

丘会长也确实很会带动气氛。就算每次说的都是些车轱辘话，被她用抑扬顿挫的语气和幽默诙谐的方式说出来，都很能鼓舞人心。

魏扬灵忍住不适感，想听听她在说什么。她总觉得她们应该算朋友了，她得好好听朋友说话才行。

但不知道为什么，魏扬灵能听见的话语都支离破碎，没办法拼成完整的句子。

她自嘲一笑。

也对，学生会长和她之间，怎么可能有联系？连梦境都在讽刺她的自以为是。

在所有人都将她当作瘟神避而远之的时候，学生会长能握住她的手，拍拍她的肩膀，跟她说她已经做得足够好了，这已经非常难得，属于她之前不敢想象的事。

她是生活在阴沟中的老鼠，而丘会长生来便在阳光之下。她无法实现的梦，寄托在别人身上，或许……就能成功了。

她是这么认为的。

广播里慷慨激昂的讲话声还在继续，主席台上的人影却在一阵诡异的变化后，逐渐缩小，直至再也看不清。她下意识就往前追去，可伸出手时，什么都没抓到……

不，抓到了。她反过来被人抓住了双手。

是谁？

眼皮终于不再像之前那般沉重，魏扬灵猛地睁开双眼，看到了一双写满担忧的脸。

“没事吧？你做噩梦了是吗？”

学生会长？她怎么会……？不对，眼前的人气质更成熟一些，应该是丘局长才对。她做梦做得人都糊涂了。

魏扬灵猛地将手抽了回来，只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不自在：“我怎么了吗？”

丘眇宜仍旧皱着眉，很不放心似的：“你刚才发出了一些可怕的喊叫声，还伸手乱抓，所以我才担心，你是不是做了噩梦。怎么样，现在感觉还好吗？”

魏扬灵点了点头。

前一天晚上梦到的，不算坏事。她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这样的过去，她很久没在梦中见过了，又怎么会突然想起来。

不太对，她好像在睡着前，就已经见到丘局长了？

试图回忆昨天的种种时，魏扬灵脑中突然一阵阵发疼，硬生生阻断了她的思路。

“我昨天……做了什么吗？”

“做了一件好事，帮几位朋友要回了工资，但是——”丘眇宜语气一顿，还是将不幸的猜测告诉了她：“你可能要失去刚找到的工作了。”

昨天因为外联局狐假虎威的介入，饭店老板被迫当场给所有人结了工资，并且将在之后接受不定期的抽查。助理小姐顺势检查了合同，随后发现，只有魏扬灵是随时能被辞退的临时工。

老板正憋了一肚子火，会怎么选择，答案很明显。

魏扬灵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像是见多了这样的事。

丘眇宜见缝插针地安利起自己和外联局：“你还是不考虑回来给我打工吗？工资什么的都好商量。想必你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我真的很需要人保护。”

为了劝动当事人，她的眼神和表情都诚恳至极，还特地在最后一句话上加重了语气。

魏扬灵眼睑微微一颤，看得出，她对这个建议是有些心动的。可最终，她摇了摇头。

“不了，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但如果袭击事件真的再次上演，那我还会来。

她在心底默默对自己说。

魏小姐都已经把拒绝的意思表达得这么明显了，丘眇宜也不好强求。她想了想昨天从魏扬灵嘴里听到的话，在钱包里翻找一阵，拿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

“那好吧，希望你之后找工作顺利。这是我的名片，我们已经是正式认识后的朋友了，以后要是再发生这种事，不妨直接联系我。我作为新上任的外联局局长，可以把官威借给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