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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画地牢(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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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日将破晓,洒向长安城的第一抹金辉将落于高阁的五脊六兽上,其下步履匆匆的中官却是一脸惶恐之色。

“拜见二圣。”中官垂手弯身,忽而只听“扑通”一声,他跪于地触头,“陛下,大明宫的河间王……薨、薨了……”

殿中的寂静恍然被划破,李知倏尔抬眼,直直开口:“何时的事?”

跪着的中官已是抖得如筛子,“几……几日才发觉的。”

“几日。”李知声沉。

中官已是汗如雨下,只觉这项上人头已快不保,他就不该听那武卫的话,“几、几十日、日前……”

“十几日前,现下才来禀告,大明宫是不将新二圣,放在眼里么?”

“给奴婢三个头也不敢呐!”

一时大殿之上之余中官清脆的磕头声。

高座之上的李委望过来,却是盯着李知。

清河亦是微微怔愣。

三娘怎么会知晓,大明宫不是及时来禀?

“河间王死因是何?”她的视线落在那中官的肩上。

“死于……死于背后一道直入心口的刺痕……”

中官闭着眼禀,便听脑袋左上处又传来一声稚嫩之问,“为何几十日前才发觉?”

“因、因为我们送食的内侍一次送完一日的吃食……河间王从前过惯了金贵,被、被先帝囚在大明宫自然也瞧不上内侍局送去的吃食,每每第二日去总是能见着分毫不动,不过……挨、挨几日就好了。”他顿了顿,头前滴答的水迹已快要成潭,又支吾道:“前些日子见河间王总躺在塌上不动,奴婢们只当他在睡觉,直到前些时日进去一瞧,才知道河间王已薨了。”

李知垂下的眼却一点点凝住。

如她所料,那一副唯唯诺诺之态的中官便又接着言:“至于未敢来禀,也是因为还未查出贼人,这些天盘查入大明宫的宫人都未有什么异处,似乎除、除了先帝,便是女学士了……还有女学士那日带来的女娘。”

徐柳。

李知忽而朝旁立着的苏慧问道:“可查到徐柳的踪迹?”

苏慧弯身,知晓三娘问得是前几日吩咐的事,低声答:“还未有人来禀,怕是暂无。”

暂无,只怕人便不在长安城了。

李知凝目。

清河一听觉察出不同,便问:“莫非徐柳是刺死河间王的凶手?”

李知却陷在一段回忆中微微出神。

那时随着先帝入河间王府,被徐柳所刺的一刀至今仍挥之不去。她记得冬日寒凉,她褪了外袍着单衣,手中分明无刀。

在大明宫时亦是未见徐柳衣间藏刀,不然她该是入不了承天门。

有什么东西是被她忽视的。

她一遍遍追溯那日情形,高升的日,单薄的衣,寒凉的手以及滑落的镯子。

李知抬眸,恍然出声:“是那只镯子。”

她随即转身自案前行至堂下,凝眉而拜,“圣人,还请下令逮捕徐柳。她的身上,不止悬着杀河间王一事。”

自打二圣并立,李竹便与李委绑在一处,而在武德殿下,太多李知未点明之事,清河只得待晚时入寝,才能明白与追问。

正如此刻,她不知作为河间王曾经的贵妾,徐柳为何会不惜入宫,冒着杀头的风险来刺死河间王,而徐柳的身上,又会悬着什么事?

一旁垂立的李由林慢慢抬眼,转而躬身退离出殿。

“大监。”外头守着的于鸿鹄弯身跟上,便见大监步子不停。

“朱楼那一处金吾卫查得如何了?”

于鸿鹄便答:“徐柳该是和朱楼关系不浅,不过金吾卫查到她头上的时候,徐柳已经溜出长安了。”

李由林脸色微沉,“怎么让她溜了?”

“她实在狡猾。”

李由林步子微缓,转而朝着武德门行去,语气淡淡,“圣人将升了陈婕妤的位分,她便要给李知加封外尚书,趁着门下省还未点头过诏,我吩咐你的事,尽快去办了。”

“外尚书”三字,就像一面镜,时刻清醒照着李由林的身,几乎要摁着他的肩,告诉他纵使真诏被销,先帝遗事也会因天命而行。

于鸿鹄点头,“大监放心。”他一顿,望及前处已快到了的弘文馆,想起昨天所传的话,便试探着问:“大监要去见谢少师么?”

李由林一笑,甩了甩衣袖,“是啊,该将谢少师彻底拉过来。”

“你和李由林究竟是何情形?”

弘文馆内落下的质问,轻飘飘被随意搁置在一边。

王离望着谢愈,说不上是何语气,带着些冷淡又有些忧急。

谢愈捧着书,眸色有些灰蒙无神,也不知道听见王离这话没。

“谢少师如今连我都要防着?”王离一把将那本书抽出,不咸不淡道:“既然没看进去,做着样子给谁看。”

谢愈因那“谢少师”三字而回神,沉寂眉目动了动,顷刻浮上些说不上来的厌弃与嫌恶。

可他的喉颈却被封住,好似如今在这太极宫中吐出一字,都是薛海给予他的恩赐。

他根本无法出声。

“我今日入宫碰上兵部侍郎,才知河西怕是又有异动了。”王离皱眉言:“如今三镇无将,二圣并立,诸道节度使无半字入长安,这才是登天的难局。”

馆内的窗飘进热气,闷得人更加浮躁。

王离朝后一靠,话也快了许多,“你虽向着小圣人,但与李由林不可搅在一处,如今朝堂私下对你已隐有微词,既已行到如此高位,便不要糊涂。”

高位。

谢愈微微转眸,惭声笑道:“可我这高位,来得龌龊。”

“谢愈。”

“谢愈?”

谢愈再一次恍惚抬眼,望及王离那一双打量来的眸时,不由得扯唇,原来到此地步,他竟也只敢幻视出声。

王离盯着他这幅失神模样,不由得疑道:“你今日怎么怪得很,怎么,天热话也不肯言?”

“王离。”谢愈睫羽颤抖,动了动唇,终于撬开了喉舌,“我……”

“谢少师,王将军。”恰逢此刻垂帘微动,典书弯身进来禀告,“李大监在外头寻你,说是来替圣人传话。”

未说完的话,再一次失了勇气,谢愈垂下眼,吞下那口气起身,转而离开弘文馆。

“谢少师。”阳下,李由林微微一揖。

“圣人传何话?”

李由林弯唇,抬手向前一请,“不若边走边言。”

快近七月的天,连着宫道之上的绿叶也打蜷,水滴子落地一暗片刻便也无了踪迹。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谢少师这几日的默然无声,是受烈日炙烤。

可李由林却带着他入了昭德殿,而后合上了门。

谢愈这才回过神。

他根本不是传圣人诏言。

“李总管带我来此作甚?”

“谢少师该见过徐敬了吧。”

谢愈倏尔抬目,掌心的指已然收拢。

便见李由林慢悠悠道:“老奴并不在谢少师面前作瞒,如今你我二人何该是同生同死之状,我与薛海斗了半辈子,宋绩江与薛海也斗了半辈子,如今谁也不会愿他重回朝堂。徐敬这一回来,在中书门下未讨得半分好,自然要来寻你。”

“他寻我又有何用?”谢愈淡声答。

“薛海为你,又铺了多少路?无非是谢少师全然不知罢了。”

望及谢愈那一寸寸裂开的神情,李由林便又是一笑,“薛海为了你,不惜舍弃他中书大半人与暗子,只为让你彻查科举一案,将所有的功劳皆推至你的身上,圣人的赏识便落下了,可圣人却也不敢用你啊,这样一个明晃晃写着薛海门生二字的人。不过,薛海他当然有法子,东都盐税便是他的退路,他这以退为进,进得便是你这颗棋啊。”

“他所得不到的善终,早得到了,而你,将要代替他走这条不得善终的路。”

什么路,藏于那本被江素所烧,而又被徐敬带回来的书折中,也是从岭南回来的那刻起,徐敬终于知晓了这么些年薛海的谋划。

可谢愈不知,李由林也不知,就像李由林现下也并不知晓,昨日徐敬所言,是如他一般剜心刺骨的话,徐敬彻底舍弃了这颗薛相费心费力培养的棋子。

身前所立之人,并不出声,谢愈的眼落在不远处的窗外而飘忽不定。

他寒窗十载自润州入长安,进士及第,到头来,所有人将要指着他的背脊,告诉他所行之路是自己一生最为厌弃的。

谢愈忽而笑起来。

“凭什么。”

他道。

凭什么薛海要插手他的仕途,他又凭什么要为薛海的善终作陪。

李由林望着他一点点扯笑,一点点引着他深思,“谢少师,可还记得,是谁将你荐给薛海?”

这句攻心的试探之问,无非是李由林的一丝猜测,可世事便是如此荒唐,谢愈几乎声低——

“李公,李使期。”

三娘的父亲。

自那初夏的一席烧尾宴,到书房的一盏茶,从来在朝中与薛海无甚交集的李使期,又在此间扮着什么角色?

李由林扬起那点眉,又道:“那李知呢,谢少师与她的那点师生之情……”

“不会。”谢愈驳得很快,几乎是在任脑中思绪乍飞之时,理出的一点清明。

阿九不会,阿九与他……定是真情。

只会是真情。

似乎一瞬得的自冗杂水池中浮出,谢愈能得已大口喘气,他极快地撇下李由林,转而推开门离开。

怀中的那枚雕刻好的温玉,此刻合衣与日,烫得不容忽视。

此刻的武德殿,众位朝臣聚集。

河西的动荡与燥热一齐涌入,逼得高座之上的一女一少,也不由得冒汗,两旁打扇的女婢更加费心费力。

“河西总不能在先帝将崩逝时,再次被吞没得更多!”

清河微微凝眉,朝兵部尚书问:“择不出旁的人选么?”

只听一声“哼”,“那也得有将军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敢应。”

确如此言,敢在如今之时,听命不推辞的,当真择不出一个。

“圣人不是此前才授了王校尉领神武君,他在深州房山越手下呆过一阵,军功不少,臣瞧此人或可一试。”

不待旁的朝臣出声迎合,李知便极快地打断,“如今能领三镇而战,唯文征一人。”

想在如今之时移走王离,与清河大不利。虽然文征此人用之险而又险,可这破朝,当真无人可领。

一众朝臣倏然望过来,脸色是说不出得难看,“先帝立下的罪人,如何敢用?”

“放文征出,岂非放虎归山?”

“吐蕃与回纥敢轻举妄动,无非是也听到了文征下狱待斩的消息,这河西之战,纵使是赢了也难免受人耻笑。”

“李学士到底是女子,不懂国与国之前的较量不止是边陲之争。”

立在两旁的女婢手也酸了,额上沁汗,在这焦灼冗长地争执中缓缓慢下来。

直至清河皱眉出声,“干女子何事,朕看季相如此了解,不若卸了相去兵部指点。”

季相最看重脸面,此刻便如炮仗一般蹿起来,唾沫直飞,“便是先帝在世,也未敢对下如此无礼。这相公不做也罢!什么是天理纲常!二圣并立,女子涉政,害死故太子的人竟还要我朝请着去打仗,我朝的脸面又搁在何处?”

清河忍了这么些天,早被消磨完脾性,手中的折子扣回至案,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养了一堆只会斗嘴的相公,辞了倒也省事。季相既自请罢相,朕也便少了诸多流程,此刻应允。”

季相已是面红耳赤,顷刻剥下乌纱帽朝那椅上掷去,“那老臣便好好瞧着,李唐一朝,如何毁于一旦!”

“既是二圣,怎容女圣人一人决断?”李相公绷着脸开口。

李委沉寂了半响,才道:“朕也准此事,另则,李学士所言,未尝不可。文征若败,难逃一死,他若胜,纵使割地而反,这地上行走的百姓还是我李唐的百姓。”

清河神色稍霁,李知则是微微抬眸。

身边一众朝臣的劝留之音顷刻消弭,季相再也待不下去,头也不回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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