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谢愈一提,胡咏思恍然想起,好似真未遇上。
倒是李知听此话微愣,平康坊中曲。
谢清让探查线索之地原是在那儿。
“我好像还真未瞧见。”胡咏思四处打量一番,道:“不若咱们在这园中找一番,那女娘不是说还有投壶酒令,许是躲在那处。”
谢愈点头,“那便走吧。”
他低眸望了李知一眼,不知昭九愣在那儿想些什么,便抬臂轻碰,示意她跟上。
李知回过神忙抬步。
投壶处的气氛比那将才的曲水宴活络多了,只是三人寻了一圈也未瞧见,转而至行酒令处,也是未果。
谢愈同胡咏思的眉皆凝起来。
“按道理来说,那陈四郎不会不来啊。”胡咏思抱臂开口。
“这昇平坊还是出自他口中,那日听他语气想来赴宴多次。”
胡咏思点头,张望那湖心之中的阁台。
他忽地轻出声,“会不会,咱们真的寻错宅院了?”
谢愈垂眼,“我们在此处耗时过多,若真寻错了宅院,这一月怕是办不下来河间王的案子。”
“可是……此处确实不像拿帖宴该有的样子,到如今也未见着拜帖。”
李知抬臂,在胸前做手势,她问道,那日所查的可疑府院只有这一处吗?
谢愈摇头,“还有一处,在第三街四里。”
“只是那处占地极小,是座小型的佛庙。”
李知又比划言——佛庙听着像是也有些可能,那处人多不甚稀奇,恰好遮蔽。五郎若是不放心现在赶去瞧一眼,或许还尚未错过。
胡咏思本就看不懂谢愈同李三娘在说些什么,如今只听他这般言,便接话道:“你们在说那佛庙吗?我后来细细查过了这佛庙无河间王的手笔,这才排除开来。”
谢愈静默片刻。
“如今这席上既无陈四郎,也不见拜帖,想来若非是那日陈四郎吃得太醉,说错了坊里?”
谢愈也抬目远望湖心亭台,听不出语气,“若真是如此,咱们线索便断了。”
胡咏思一想自己几日未合眼地排查,竟然从开头就错了,便连连叹气几番。
李知又是抬手。
胡咏思瞧向谢愈,便见他低声解释,“她觉得或许也未寻错,那枚金开元通宝,所握之人定然非富即贵,再不济也于圣人关系匪浅。”
“话虽是这个理,可这处……”投壶的投壶,行酒令的行酒令,怎么看也不像他们要寻的地方。
胡咏思一摆手,叹道:“罢了走吧,这处呆着也瞧不出什么花样来了,还是回去查陈四郎,如今也只能从他下手。”
三人迈着步子将返,只见那平如镜的湖水之中,蓦然传来一声悠远的钟声。
那湖心的阁台之上,有人正在撞钟。
三声钟响。
身后一瞬地涌出将才曲水宴上的郎君。
“来了来了!”
“终于要发帖了!”
三人的脚步倏然地因这话而停下。
李知抬眸,便见那挺直的水廊上行来一群端盏的翩翩女婢,打头的仍是位带帷帽的女娘。
她的手中所捧着的,正是方才曲水宴之上的流觞。
“诸位郎君,还请移步别院上坐。”
三人便随着涌动,迈步入身处草木之间的厅堂内。
席中暂归寂静。
帷帽女娘端身于前,她抬手朝右,轻拍了拍。
顷刻,三十多个婢女便款款从绣着山色的屏风后出来,手中皆端着一方砚,一支笔,半阙言。
“请诸位郎君写下自己的名姓两份,自留一份,晚间凭这字条入府。”
谢愈同胡咏思相视一眼,心下皆松了口气,这处定是河间王的拿帖宴了。
“今月探花宴的入府帖子又变了。”
李知将旁人的小声嘀咕听入耳,垂眼,便将纸上半阙言瞧得分明——
探朱颜笑却。
白纸朱字,极其艳然。
她脑中蓦然惊起的是刑部牢狱之中,无寂对自己所述的话。
“那日我阿姐房中……有五人。”
李知闭了闭眼,她强迫自己压下旁的情绪,不叫人从面上察觉。
可藏于袖中的指尖却已是狠狠陷进去。
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真令人恶心。
女婢们将众人所写下的名姓收下,而后如流水般的退身回屏风后。
帷帽女娘微屈膝朝下行礼,声色婉转妩媚,“今日此宴闭,初三诚邀诸君,共登极乐。”
座下人皆扬起笑来,回礼道:“劳娘子。”
谢愈同胡咏思起身。
手中捏着的是,探花宴的信物。
身后还充斥着旁人的低语。
“今晚我得好好回去练练投壶。”
“我瞧这柳娘也是风姿犹存呐,带着帷帽也这般让人心念。”
“虚,不要命啦,柳娘这般人也敢肖想,这可是河间王的人。”
“河间王也是宠她,这般宴会也让她亲自相持,不叫我们瞧了面容去。”
李知深吸口气,用力将杂言屏去,呆在此处,只让她身心俱厌。
她万分想快步离开。
“谢知郎君请留步。”
身后传来一阵柔柔的唤声。
谢知是他提笔之时,浑想的化名,本没料想到这宴会是这般不同寻常,又怕女婢瞧出他久不下笔的异样,他便自顾自地在后添上一“知”字。
如今恍然听见,谢愈微愣,顿住脚转身。
他心下有些羞赧,他何曾想到竟会被那女娘直呼出来。
思绪正乱飞之时,眼前蓦然递来一枚铜钱。
正是那流觞之中的金开元通宝。
“今日谢郎君拨得头筹,此为谢礼,后日府上,王爷会亲自待你。”
身前的女娘声音柔似水,李知不禁抬眸打量。
遮掩的白纱隐隐约约,似明似暗,倒是极其引诱人想去掀帘。
“多谢女娘。”
谢愈接下那枚金开元通宝,忙快步离开了此地。
此刻的胡咏思已在那石山后,悄悄地张望许久了。
直到谢愈同李知二人行来,他才装作无事人一般抬步出来。
“先去宣平坊的金苏肆。”胡咏思压声轻言。
谢愈将手中的开元通宝攥得紧了些,而后跨步上马,三人扬鞭,一路向前奔去宣平坊。
金苏肆的胡案上,放着一枚金元宝,其上清晰得刻着开元通宝四字。
它静静躺在那儿,四周围着三人。
胡咏思抬手将它举至窗前,细细观摩。
“谢五郎,这是真金呢。”胡咏思转过眸子望他,“就这般送于你了?”
“她还言河间王将亲自待我。”
胡咏思“啧啧”两声。
“这也算另处收获,得河间王亲待,此种绝佳的探寻机会可不多得。”
至少他们能对河间王又多一分了解,于初三那日而言,是幸事。
李知垂眸坐直了些,她忽地开口,“河间王似乎尤为喜欢风雅之人。”
“确实,这于坊间所传差距甚大。”
胡咏思言毕,又嗤道:“能将文雅之士的宴饮同那等轻浮之事相合,他这好风雅好的怕是文雅之士的堕落。”
李知听此等好骂,心中自觉畅快,“这非轻浮,是下流无耻。”
谢愈听此话微抿唇。
“不过胡尚书后句有几分道理,我怕五郎得河间王亲待,并不是什么能”李知话语一顿,复又改口道:“能上得了台面的事。”
余下二人心中已是明了。
胡咏思看了眼李知,又将视线扫到谢愈身上。
他扯唇,若未记错谢愈同李知情义怕是不浅,此等之事放于明面还能神色如常,这二人当真让他胡咏思佩服。
“初三那日,府外会派刑部的人看守吗?”
谢愈将那开元通宝收入衣中,他道:“原先同刑部商议的,是一个时辰若未见有旁的人出府,便带兵闯进去。”
“这时辰很是难卡,今日瞧见这曲水流觞宴,我怕那晚的风雅之事估计也要费些时候,倒时只怕闯入过早,叫河间王察觉撤了探花宴。席上只有我二人跳出来,无实证只怕是不妥。”
李知点头,“既不能惊动也不能过于晚,确实难办。况且这府门应该是同今日一样,到了时辰便紧闭,无人可出去。”
“所以说原先的商议,便是全然用不了一处。”
李知垂眸,眉头轻轻拢着。
还有什么法子呢?
她的目忽然瞥向窗外那不远处的高楼,只能瞧见楼身,而不见顶。
李知忽地转身,轻朝那处颔首,“坊间守楼人。”
“这个法子也想过,只是河间王这探花宴怕是不会在外举办,必在屋内。”
胡咏思接过谢愈的话,望向李知,“二则,守楼人隶属万年县管辖,寻常人不得上楼。便是查案也得经过层层报备,尤其是官府人员登楼,里坊众人皆有本事接到消息早做打算。”
他能如此清楚也是因为,早些年圣人探访过坊间的守楼人,那一日坊间私底下便接到消息有所防备,胡咏思也是如此。
传话人提得隐晦,只说圣人将登楼,无心之人不挂齿,有心之人自是谨慎。
“如此说来也是打草惊蛇。”
李知语气轻了些,手扣在桌面上,她的眸子骤然一顿。
“非也。”
李三娘这番自问自答惊起余下二人的心。
“不良使。”
她慢慢解释道:“如今各地的不良使多成使君所开刀的对象,大部分不良人或入军阀或隐姓埋名,如今还留在官府之中办事的,已非凶恶不良之辈,多是为了活命赚几分银钱。”
如今各地官府大多听命于掌军权的节度使,使君为了让百姓接纳,少不得要拿不良人开刀,去一去城中人的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