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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狱门深(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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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牢狱之中,是刺骨的冷,那方被李知所不屑的新衾,如今也被披于肩,她缩坐在那儿。

李知微转过眼,左侧卧于墙角的无寂,仍旧是不愿透露出半句。

李知在此处的耐心已经不剩下多少了。

她必须从无寂嘴中撬出些东西来。

李知从尚且暖和的被衾中脱身,寒风一瞬间得裹挟住她。

无寂听见些动静。

他扭过头,李知已立在他身前,一栏之隔。

“你,为何会去做了奴。”李知尽力压制着旁的情绪,仍旧维系着往日的温和。

无寂的手晃动起来,发出些声响。

“因为我阿姊。”

提及他阿姊时,他眸中总是万分的悔恨。

可惜李知并未瞧见,她连说话时的视线,也不愿久久地分在他身,只盯着发锈的镣铐,等着无寂将要开口的话。

“阿姊被一户富贵人家看上做了妾。”无寂扯了下嘴角,“与其说妾,不如说是玩奴。”

“那河间王李恭府上姬妾无数,专设采花官,在长安内外县寻美姬,阿姊便是被采花官瞧上的。”

李知声音不咸不淡地响起,“那采花官是逼着你阿姊做妾么?”

无寂却颤抖起来,已带了几分哭腔,震得镣铐作响。

“我阿姊……是自愿为妾。”

“女娘留下的钱帛,给阿姊治好了病,只是我和阿姊再无钱帛来维持生计。那采花官许以高利,只说做了河间王的妾,便是后半辈子的无忧无愁,阿姊想靠自己养着我,便答应了。”

“可是,河间王府上的妾却不是阿姊想得那般。”无寂的眼中蓦然浮起些恨,“内里肮脏的很,和阿姊同一天入其府的便有三十人。”

“河间王的府上每一月便有一宴,名曰探花宴。”

“有入帖书的皆是同那河间王一般的□□龌龊之人。宴上选三十位妾不着寸缕,分置三十间房,入宴的人以投壶来定号数。”无寂的手抓住那铺于地的干草,拧成一团,泪却落了下来。

“我的阿姊……便是在一月之后的探花宴上被带去了,那日我阿姊的房中,有……三人。”

“我的阿姊不甘此等妾不如奴的羞辱,第二日便……便上梁自尽了。”

风声顺着未蒙油纸的窗卷入,吹得额间发丝飘荡起来,几乎睁不开眼。

李知的一双目悄然落回在他的身上。

坊间关于河间王的闲话从来未提到过这所谓的探花宴,以至于李知陡地听此污耳之语,便有些立不住,腹间是止不住地恶心。

李知的手紧紧地抓住铁柱,眼下,发丝扬过处,是无寂颤抖不起的背。

妾不如奴的话,从无寂口中所述出来,让李知觉得,分外的荒唐与发笑。

可她却是由衷得为他的阿姊所默哀。

廊架忽然传来些动静,李知移目去瞧,狱吏身后跟着一人。

“昭九!”

竟是阿娘。

陈徽仙四处张望,瞧见立在那儿的李知,甫一门开,她便跨步进来手已是颤抖。

陈徽仙打量了一圈牢狱之中的样貌,泪也跟着落下,她的昭九在府中细细养着,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阿娘,你怎么来了。”李知朝前行了几步,却不敢上前,一双泛红的手也拢在衣袖中。

“你阿耶,知道你自请入狱急坏了,他因着身份进不来。”陈徽仙的手抚上她鬓边,眼中泛红,“我给你带了些厚衣物,怕你冻着。”

李知忍住鼻尖的酸意,用力眨了眨眼,她不想,让阿耶同阿娘担忧。

“阿娘,不用担心我。”

开口,却是压不下的委屈酸涩。

自那日从府上逃出,她同家人的第一次相见,未曾想竟是在潮湿难耐的刑部牢狱之中。

陈徽仙将李知拥在怀中,哽咽言:“早知……早知会如此,又何苦执意入宫?”

卧伏于地的无寂,听见陈徽仙这番低声诉苦的话,悄然睁开了眼眸。

他想,贵主的阿娘,是对的。

阿姐寻了半辈子的人,总不能让贵主也同阿姐一样,落得个,不好的下场。

无寂闭上眼,风划过眼角,逼出些泪来。

李知轻靠在阿娘的肩头,入与入此刻也无要答的必要了,至少如今,她同这座宫殿,是分离不开了。

她从来不是软弱可欺之人。

李知垂下眼,抬手在陈徽仙手中悄悄写下三字。

既然撬不开无寂的嘴,那便,去折腾折腾旁人吧。

“夫人,快些走吧。”

那狱吏一边张望一边站在一旁催促。

陈徽仙握紧手心,抚了抚泪痕,将衣物交于李知。

“昭九,你安心。”话毕便随着狱吏速速离开了。

张修进来时,正瞧同陈徽仙打了个照面。他微偏头,未说什么,行至李知狱门前,方才问:“将才来的是何人?”

狱吏拱手,“是李御史的夫人。”

张修转过头望李知,抬手点了一下,而后迈步向前。

“将李知提出来。”

李知跟着狱吏出来,有些不明所以。

入眼是更加阴寒之地。

地上是杂草于血水混杂在一处,张修所坐之前,正烧着一炉正旺的炭火,旁处案上是一排瞧不清的细小刑具,墙头,挂着得是仍带着血迹的鞭具。

李知脚步很轻,腿间恍然有些发软。靠近炉火之时,一瞬贴来的温暖包裹着身,她的理智也随着这逐渐升温的手心渐渐回笼。

李知稳了稳声音,抬眼盯着他,“张郎中,这是要对我用刑吗?”

张修伸出手,在那儿炉火之上烤了烤,“李娘子,本官也难办呐,这案子怎么瞧也都是你没理。”

他收回手,抱臂后靠,“不用刑,逼不出李娘子实话,不是吗?”

“实话便是用刑逼出来的么?”

火光在张修脸上跳动不止,他未动,嘴角却扯起笑,“刑部向来就事办事,何况我觉得,李娘子嘴里没有实话,用刑也无非是一些,查案的,不起眼的,手段罢了。”

脚下的伴着血水的枯草枝,蓦然发出些响动。

“张郎中想听的实话便是我认下这昆仑奴一案吗?”李知朝他走得近了些,火光将她的背影拉得很长,连身后的刑具也没入暗中。

“那请问,是何人催促张郎中这般着急?”李知微弯身,眸中是火光映照下不停地晃动,“是圣人?还是想要我离宫的人?”

“又或者说,是张郎中身后之人?”

她的指节用力,抓着张修背靠的椅栏。

张修的一双眸子同李知对视,在这寒阴之处,如条蛇相缠。

李知的目光,算不得刑部犯人该有的敬畏。

他沉眼招手,身后两人顷刻便将李知的双臂束缚于后,迫使她跪于地。

李知绷紧下颌,她仰头,望向坐于火光前的张修,“妾这话,并不是想激怒张郎中。”

李知眼中有镇定有倔强,唯独,没有害怕。

张修忽而想起,在几月前的鲁郡公桂花宴之上,他曾见过李知一面。

隔江水而望,那时的李知是非旁人所能触及的贵女。

可她如今,着实狼狈,自宫中而来的官服乱而湿,发丝也凌乱地垂落在眼前。

张修便觉得,他同昆仑奴说得那番话,也确是真理。

李知这样的人,本就不该,同这宫廷之内沾染上瓜葛。

“张郎中这般急切地想结了此案,妾能猜想到的事和人,旁人,如何猜想不到?”

李知开口吐出的话拉回张修的思绪。

她如今以跪压的姿势被迫仰头,可她仍是倔强冷静地盯着他,不放过张修面上显露的一丝情绪。

圣人若是听见自己所带去的那番话,必会派人来插手刑部此案,可如今,等来得却是张修的急不可耐。

张修身后之人,必是此案谋划之人。

她得,再拖上一拖。

张修又是一抬手。

李知的下巴被制住上扬,桶中所舀起的温热醋汁下一刻便从她的鼻息间灌入。

“我体谅娘子,特意嘱咐他们将这水烧热。”

无法抑制的呛意与难受卷席着李知的思维,她脑中所叫嚣着得,除了生理之上的痛,还有心尖之上所受侮辱的恨。

李知挣扎着,脖颈间是用力凸起的锁骨,面颊之上泛着红,鼻中的热意狠狠地,不停地灌入。

她奋力挣脱开,侧跌于地,落入耳边的,是张修略带怜惜的话。

“李娘子,不若说实话吧,也好免了这苦罚,屋子刑具众多,这还是,最无足轻重的一个。”

她张开唇,猛烈的喘息起来,手心触于阴冷的血水之上,李知口腔中叫嚣着的酸水终是抵不住,她撑着旁,吐了一地。

那束缚住李知的狱吏也松开手了,张修起身背着她,研究起那案上的刑具来。

李知眼前发黑,她闭上眼,身子软如麻绳。她的指尖紧紧扣着案桌角,炭火的光亮照不进她的面庞。

李知扯着嘴角,轻笑了一下,她就这股力颤颤巍巍地爬起来。

修长的指尖在案上划过很长的一声,张修转过身。

“张郎中若是这般快得结案,你猜等妾出去,会不会放过你。”李知的眼角带着红,语调却是很轻,“除非,你让妾,死在此处。”

窗外,是陡然响起的一震雷鸣,火光照耀在李知的惨白的面容上,李知分明未笑,可张修却觉得,她是带着笑的。

他竟恍然被这雷声惊出了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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