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也是，圣诞快乐。”她开心地回应着段江城，并未留意到身旁姜也小小的声音。

那一夜的谭千渝并未与往常有什么不同。

只是从那天开始，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姜也感觉，有很多事情在潜移默化之间变得不一样了。比如，他越来越少能在公司遇到谭千渝。即便遇到了，她也是忙得不可开交，甚至连话都说不了几句。

不过，《飞雪满群山》的制作班底终于确定下来。这次制作公司是跟企鹅关系匪浅的云心影视，非常擅长鸿篇巨制，接这部也纯粹是看中了作者的名气和作品的知名度。导演是李思泉，此人属于圈内知名的刺头，脾气很大，但每部作品都是实打实的高质量。

对于各大资本想要安插各自艺人的举动，李思泉倒并未表示抗拒，只是提前打了预防针：英雄不问出处，他不在意演员来历，但在意现场表现。现场不行，肯定是立马换，绝不留情。

很快姜也受到命令，又去B市上了为期一个月的台词课，再回来后紧锣密鼓开始熟悉剧本、写人物分析、背台词。等待上戏前的那周大部分时间，他就在公司小小的训练室里，练基本功，对着镜子练眼神，一句一句抠台词，冥思苦想。

有一天，中午实在饿了，才打算去楼下便利店买点寿司充饥。到门口发现便利店大白天的居然打烊了。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今天是年三十。

又是个团圆的节日。忽然间既没了胃口，也不想努力。遂后退两步，往外走。

寒风凛冽，他走在街头，漫无目的。

路上的车一辆接一辆擦肩而过。街边小店大都关着门，但倒贴的福字和火红的对联是一样不少。倒让他想起自己儿时过年的景象。

小时候自己家每年的春联和福字都是父亲亲手写的。父亲颇有些文艺气息，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练练毛笔字，那样儒雅的一个人，却最偏好行书。

那字写的行云流水，喝酒了甚至会变得龙飞凤舞，恣意得很。

母亲会牵着他去将那些福字和春联贴上，他还记得她笑着说：“看不出来有什么好的，张牙舞爪的，怕是这字都成精了。”

走着走着，他停下脚步。后知后觉地感到冷意，便用力搓了搓手。抬头正好看到孤零零的公交车站，便坐到长椅上。

掏出手机，翻了翻微信朋友圈，冷眼旁观，全都是别人的生活。

打开小红书，上一条笔记还定格在圣诞节的那场大雪，无数新增粉丝和消息提醒。私信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表白与打招呼，但谁真的了解真实的他呢？长得让大多数人满意有时也不一定是好事，它代表着，你永远也不知道谁才是真正喜欢你皮囊之外的人。

于是，你会变得谁也不相信。怀疑所有接近的人都别有用心，都肤浅至极。

46路公交车拖着笨重的身子慢慢驶入车站，拦腰横在眼前，打断他思绪。姜也收起手机，长腿一伸上车，扫码。车里空荡荡的，他是唯一的乘客。

在靠窗位子坐定。车厢里开了暖气，在向前运行的时间中，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回暖。

也不知道行了多久，下车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总之等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站在谭千渝家楼下。仰头望着那高耸入云的公寓楼，他不禁在想，此时此刻，她在做什么？

踌躇很久也没有进去，但又舍不得走。于是硬生生站了一个多钟头。直到冻得又手脚麻木，才慢慢转身，准备走掉。

反方向的车站在马路对面，他缓缓穿过，坐到车站里。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他莫名生出了一种冲动，取出手机，给她打了个电话。

“姜也？”很快拨通，谭千渝神采奕奕的声音出现。

“谭千渝，我在你家楼下。”他吸了吸鼻子，轻声说。

“啊，有什么事儿吗？”她似是在忙，语速有些快，“哦对了，差点忘了，今天年三十，你打算怎么过啊？不回家了吧？”

“嗯。还没想好，刚才在公司来着。”

“行，那你晚上来我家吧，反正我家也没什么人，你来了还能热闹点。”她说着，突然被意外打断，“……哎，江城，别拿那个了，我家里有！”

就在这一瞬间，姜也看到从公寓楼进出口突然出现一对男女，赫然是谭千渝和一个男人。那男人西装革履、气宇轩昂，看上去就气质不凡。两人站在一起，异常的和谐。

此时两人出来拿着大包小包的不少礼盒。谭千渝还空出一只手举着手机，四处张望：“你人呢？不是说在我家楼下吗？怎么没看到你？”

这一瞬间，姜也突然又觉得有点儿冷，心好像被一阵没来由的冷风给直接冻住，接着发起抖来，甚至连手机都拿不稳。

“没事，我只是坐车路过，打个电话问候一下。”他听见自己狼狈的解释，然后，竟连她的回应也来不及听，就慌不择路地挂了电话。

正好看到迎面而来的出租车，连忙叫住，钻进去，叫师傅快点开走。

“小伙子，你得告诉我你去哪儿啊。”司机师傅哭笑不得，但见后视镜里的年轻人用冻得通红的手捂住脸，无声地低下头去。

“去CBD，到那把我放下就行。”闷闷的声音自后座传来。

被急促挂了电话，这一边谭千渝也有些发愣。

段江城在旁问道：“怎么了？”

两人此时已经坐到车里。段江城的奥迪A8就临时停在路边，两人把年礼都收拾得当，塞入后备箱，这才出发。

“没事，就我公司一个小孩，身世挺可怜的，过年了，关心一下他什么情况。”

段江城并没有在意，笑道：“贵公司在人性化管理方面做得不错。”

“少打趣我！”她道，“等会儿见到我妈你知道该怎么说吧？别让她拆穿我们。”

谭千渝已经怕了钱文茵的各种道德绑架手段，也不想把自己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更多的无意义相亲上。所以对几次来往后印象还不错的这位朋友段江城，她选择把他拉入自己的同盟，主要是为了糊弄母亲。

感情糊弄学大概是这样的，表面上告诉钱文茵自己对段江城印象不错，表示开始进入互相交往培养好感阶段，然后时不时完成约会任务做个汇报。到目前为止，两人打卡了吃饭、看电影、逛展等活动，并且在钱文茵的强烈要求下，决定在年三十这天由段江城出面稍微拜访一下家里，让她安心。

“虽然没有真的拍过戏，不过还是可以稍微期待一下我的演技。”他道。

平心而论，到目前为止，她对这个男人并没有什么不良看法。甚至是有一些不错的印象。比方说，不同于自己的大大咧咧，他很细心，对所有人都很和气。很多时候，他是极其有耐心的，比如说因为她工作的问题，约好的时间经常会变动，有时出门时机不对，堵在路上可能就得一个多小时。

但谭千渝几乎没有见过他发脾气，这让她对男人这种生物大为改观。毕竟从她过去认识的男人来看，从她的父亲，到她的前任，她的朋友们，大部分男人都是极其冲动且易怒的。

某种程度上，谭千渝庆幸有这么一位理智、温和、睿智、让长辈满意的盟友帮自己暗渡陈仓。替她省了不少事。

钱文茵对这个未来女婿亦是比较满意。个子高，穿西装很板正，看着稳重，性格也好。

在她看来，这位小伙子虽然家庭背景差了些，但人踏实肯干、又正值上升期，是支不可多得的潜力股。只要是青年才俊，本人有没有钱也不是那么重要，再者，没那么有钱说不定也是件好事，毕竟就意味着谭千渝嫁过去可以挺直腰板，不用受气。

“江城，照这么说，你父亲不在了，目前母亲是怎么安排的？你独自照顾？”

客厅里，牛皮质地的大沙发气派占满了最佳位置，三人三个方向围坐，钱文茵又问了句。

“对，其实也不是，我母亲喜欢热闹，但心脏一直不太好。我也不是专业人士，工作又忙，怕她出危险，所以去年就安排住进了新都心那边的老年公寓。那家居住条件很舒适，配有专门的医疗团队，也有不少跟她差不多年纪的老人入住，她还挺喜欢的。”

段江城不急不忙道：“我每周会去看她一到两次，有时候路过了也会去拜访一下。”

“哦。”她点头，“身体不好是得有人看着，不然一个人住出危险了就不好了。”

“是。”

吃完饭，段江城也不多待，起身告辞。钱文茵叫谭千渝送他，待她回来后，叹道：“总算有一个合你眼缘的了。”

谭千渝点头：“所以，先紧着这个谈吧，别再给我安排了。”

“你有着落了，妈也就放心了。”

“妈，您能别那么早就下定论吗？万一这个也不合适呢？”

钱文茵笑了笑：“看得出来，你喜欢他，这个应该能成。”

都说知女莫若母，这倒让谭千渝一愣。怎么回事？难道自己真的喜欢上段江城了。转念又觉得应该还不至于，既没有爱情的心动，也没有日夜辗转的牵肠挂肚，看见了倒是让人觉得心定，应该不过普通朋友，便道：“对了，晚上我叫个同事来咱家过年。”

钱文茵皱眉：“同事？大过年的，不回家吗？”

“嗯，我签的一个艺人，叫姜也，还是学生，比我小五岁，就算是个弟弟吧。父母都没了，家里房子也早就被卖掉了，没地方去。”

“你看着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