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其荷心里本来一百个不情愿，可是听孙碧漪的语气，倒像是求助她帮忙似的，不禁有点踌躇。郑权开口道：“其荷，你就把票退了，坐碧漪的车吧。高铁虽然快，但是这边你到站也得几十分钟，那边下了车回家，又得半小时，前后加起来也没比开车快多少，还难赶。”

郑榛也说道：“是啊，我姐姐会把你送到家门口的，岂不是更方便。”她是家中独生女，跟孙碧漪感情又极好，称呼她时从不带“表”字。

郑其荷道：“好吧，那就麻烦你了。”

“其荷姐姐，好久不见你，你说话可越来越客气了。”郑榛向她招手，笑道：“你坐我旁边，我们女孩子们坐一起。”

郑其羽本来想挨着孙碧漪坐的，可是她一上桌就傍着孙琳，郑榛不知趣，不顾孙琳使眼色坐在了另一边，现在又催促郑其荷坐过来，等于他们之间隔了两个人，他心里很不高兴，但面上也不好表露。

桌上的菜肴不亚于团年饭，连那盘猪肉，都是以放养为主，平日饲以草果、稻谷的香猪肉。郑权开了一瓶酒，给郑世泽斟满，赵容秀也将昨晚吵架的事暂时抛之脑后，殷勤的劝菜，桌上气氛十分欢洽。

郑其羽一颗心全在孙碧漪身上，关心她喜欢吃什么，碗里空了没。郑其荷不声不吭，埋头吃饭，可是那郑榛十分活泼，不时找她说话，问她工作忙不忙，具体要做哪些事，又问省城有哪些好吃的好玩的，她只好一一作答。

郑榛道：“其荷姐姐，等我姐姐搬了新房子，兴许以后寒暑假我就直接回那边跟她住一段，若是她很忙的话，我找你带我出去玩，行不行？”

郑其羽在边上听到，连忙接话：“你找我啊，我现在也在那边工作了，你随时可以电话我，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都行！”

“我不要！”郑榛皱了皱鼻子，面露嫌弃之色：“我要找其荷姐姐，她可以带我逛街，看电影，吃甜品，跟着你成什么样子，别人会以为我是你女朋友的。”

郑其羽看了孙碧漪一眼，尴尬的道：“哥哥带妹妹也没什么啊，别人不会误会的。”

赵容秀笑道：“榛榛，你谈男朋友了吧？大三了，可以带回来给爸爸妈妈看了。”眼角瞟向郑其荷：“别学你其荷姐姐，都快三十的人了，年年一个人回来，让我操碎了心。”

“赵阿姨，你在开玩笑吧！我才不要谈什么男朋友，要趁现在年华正好，多学知识，毕业出去闯荡，多长见识！不到三十单着算什么怪事，我觉得我这辈子都有可能单着呢。新时代的女性，就要以拼事业赚钱为重，过得快乐，活出价值，早早的恋爱结婚生孩子做黄脸婆，这辈子也就一眼看到头了。”

孙琳气道：“榛榛，你胡说什么！”

赵容秀想说点什么，又不好说得，孙碧漪嘴唇微弯，低下头装作吃东西。

因孙碧漪要回省城，吃了中餐，郑世泽夫妇便不肯留下喝茶，一行人直接告辞，孙碧漪走到郑其荷面前：“你先收拾好东西，我回去一下，很快就过来接你。”

郑其荷巴不得早点走，点头道：“好。”两人站在门边，交换了电话号码，郑其羽跟着出门：“碧漪，我送你。”

郑其荷原本就没打算在G城久住，带的行李很简单，把该收的东西收了，倒了杯热水吃药，又坐在飘窗上发呆。

门被推开，她以为是赵容秀，又来跟她谈什么带男朋友回家的事，听到一个声音问：“喂，你为什么急匆匆的就要走？”

郑其荷这才知道是郑其羽，淡淡的道：“我有事。”

郑其羽恨不得跟孙碧漪一块回，但是自己又开了车，也没办法，回省城没车也不方便。他默默关了门，双手插在衣袋里，犹豫了一下，道：“等下你跟碧漪单独一块，可别乱讲话。”

“嗯？”郑其荷转过头，满脸疑惑：“乱讲什么话？”

“比如。。。。。。比如。。。。。。”郑其羽支支吾吾的，半晌道：“比如不要讲让她听了对我感觉不好的话。”

“为什么你会有这种担心？”郑其荷面上露出一丝好笑的表情，顿了一下，接着道：“是不是因为你心里其实也很清楚，你一向对我不怎么好，家里对我也不怎么样。”

郑其羽怔了怔，脸忽然憋得通红：“我怎么对你不好了？家里又对你怎么了？！你。。。。。。你怎能讲这种话？！”

郑其荷平静的看着他：“所以你就无需有这种担心啊。”

郑其羽低头看着拖鞋上的图案，过了一会，又道：“爸爸妈妈对我付出得多一些，那也不是我的问题，我们以前吵吵闹闹，那也是年少不懂事，我又不是真的想要欺负你。”

“有个词叫以己度人，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郑其荷眼睛微眯，道：“你既然这么担心，这一路上两三个小时，我全程闭嘴好了。”

“你千万别这样！”郑其羽连忙道：“我可没有让你不说话的意思，那也太奇怪了吧，你让碧漪怎么想！我。。。。。。我很爱碧漪，我只想能说说我的好话。”

“例如？”

“咳。”郑其羽轻咳了一声：“你可以从侧面告诉她，我对她一片真心，也可以跟她讲讲我的优点啊。”

“你编辑个短信发给我吧。”

郑其羽愕然：“什么？”

“你把你的优点列出来，发个短信给我，或者你拿纸笔写好给我，我等下可以照着跟孙碧漪讲。”郑其荷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思索了一下：“因为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你有什么优点，但是你有优势，这个我能帮你数出一堆。”

“你！”郑其羽气得脸色发白：“我就知道你嫉妒我，你从小到大就嫉妒我！你不但不会帮忙，说不定还要使坏，我的担心一点也不多余！”

“我说了几句实话，怎么就是嫉妒了？”郑其荷看了一眼手机，站起来，问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大二时那个暑假，爸妈去深圳一个星期，就我们两个在家里，你是怎么过日子的？”

郑其羽道：“我知道！你是不是想说，你二十几了，妈妈还让你每天煮饭菜给我吃，给我洗衣服，那又怎样？又不是我让你做的，就算你不做，我也饿不死，我不会点外卖吗？我不会去自家店里吃？”

“不仅仅是简单做个饭菜，妈妈列了一个菜单出来，一日三餐吃什么菜写得清清楚楚，要我按着她写的做，保证你营养均衡。而且，她把你每天要穿的衣服，包括内裤袜子，都分别用袋子装好，让我告诉你每天穿哪套。”

郑其羽嚷道：“怎样？妈妈对我好，你看不顺眼，你不舒服？”

“我没有什么好看不顺眼的，我习惯了。”郑其荷一手拿起背包，道：“只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忽然第一次意识到，将来哪个女人嫁给你，都会是一场灾难。”

她打开门走了出去，郑其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跳着脚追出去，气急败坏的在后面道：“郑其荷，我告诉你，你想使坏也没用的，碧漪跟我好得很，什么话都会告诉我，要你真说了什么，我跟你没完！”

赵容秀在厨房收拾碗筷，听他大吵大嚷，解下围裙出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又叫：“其荷，你跟父母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走了吗？”

郑其荷站在电梯里，几天来一直阴郁压抑的心情得到了一丝宣泄，到了地下车库，孙碧漪正站在一辆银色汽车旁，看见她，面上露出一丝笑容：“你坐前面吧，包可以放后面的座位上。”

郑其荷双手抱着包，头靠着车窗，看着外面熟悉的街景。孙碧漪看了看她，试图找点话说：“你的包里。。。。。。有你很珍视的东西吗？”

“只是衣物和洗漱用品。”

“放后座，不是坐得更舒服点吗？”

郑其荷仍是望着外面：“很轻的，而且，就是想抱着。”

孙碧漪道：“这样比较有安全感吗？”

“也许。”

孙碧漪发现，跟郑其荷搭话真的有点吃力，她骨子里本不是主动的人，有生以来也没有受过别人这样的漠视，她也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明知道郑其荷不喜欢自己，甚至是有点敌意，非要往上凑。

汽车出了城，上了高速，孙碧漪再度开口：“我以前见过你，我说的是很久很久以前，我读初中时。”

郑其荷想了想，却没有印象，孙碧漪自顾自接了下去：“有一次姑父和我在学校里遇见你，他跟你打了招呼，我才知道你是其羽的姐姐。后来我在一中外面的马路上又碰到你两次，我叫你姐姐，你都没理我。”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记得这么深刻，或许是因为，她每次看到郑其荷的时候，她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其中一次她还在哭，一边走一边用手背抹眼泪，但这个她自然不会提起。

郑其荷记起来，那时候她家住的是一中的学区房，市一中是G城的重点高中，带有初中部，那么跟孙碧漪偶遇的几率是很大的，但她真的不曾记得有人在路上喊过她。她轻声道：“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她转过脸：“太没礼貌了。”

“你想别的事太入神了，没有听到而已。”她唇角微扬，又道：“我还去过你家里一次，我。。。。。。”忽然住口，问道：“你身体不舒服吗？”

郑其荷面色苍白，额头冒出微微细汗，强笑道：“有一点，不过我吃了药，等会儿就好了。”

“吃的什么药？”

“布洛芬。”

孙碧漪双眉轻蹙，却也没说什么，按下喇叭旁边的一个按钮。不一会儿，郑其荷便觉得一股热力自下而上，其实车厢里本就开了空调，已经够暖和，但是她启动座椅加热功能，会更能让她好受一点。

她低声道：“谢谢。”

“你每个月都吃药吗？”

“嗯。”

郑其荷看着她，仿佛第一次发现，她的眼睛很美，温柔又清澈，当她这样关心的望着你时，真的容易让人沉沦其中，她有点明白，郑其羽为什么那么为她着迷了。

菟丝花和蒲草，她忽然想起俞果的话，那郑其羽是什么？磐石吗？一股从来没有过的妒念油然从心底生出，不可遏制。郑其羽上辈子到底行了什么善，而她又作了什么恶？为什么上天如此厚待他，所有她渴望拥有并为之努力的一切，他都能唾手可得，这一切，仅仅是因为性别吗？

孙碧漪见她表情痛苦，担心的道：“很难受吗？”

她顿时惊觉，长长的吐了口气，她不可以嫉妒，她不可以被郑其羽说中，嫉妒是无形的恶，没有任何作用，只会反噬自己。她答道：“好点儿了。”

孙碧漪感觉她讲话似乎都有点吃力，便道：“你靠着休息会儿吧，等到了我叫你，好吗？”郑其荷应了一声，歪着头，闭上眼睛，不一会儿，果然昏昏沉沉睡去。

醒来时，车已进入省城市区，人也舒服了不少。孙碧漪按照导航走，一直开到她小区的地下一层，她松开安全带，迟疑了一下，轻声道：“今天谢谢你。”

“不客气。”她见她开车门，忽然道：“你等一下。”

“你把右手伸出来。”

她疑惑的伸手，她翻过她手腕，指腹搭上她的脉门，又道：“伸出舌头给我看看。”

“你要给我看病吗？”她微觉奇怪，依言做了。

孙碧漪不答，看了看道：“你齿痕好深。”放开了她，郑其荷下了车，道：“拜拜！”孙碧挥了挥手，车往出口处开去，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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