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三天之后，李岸把人带到了一处院落养伤，找了个大夫给他看病。

李忠国没问别的事，而是提出一个条件，他住处的房租需要交了，屋子里某某处地板下有钱，拜托李岸的手下帮他续下半年的约。

至于这交了房租剩余半数的钱不翼而飞，也没多计较。

半个月过去，李岸忙过其他的公务，转头才想起来自己还招了个，呵，可能是帮派分子，也可能是想搞反间的地下党做手下。于是李岸看天色尚早，便叫上新近关系不错的毛戴，一起去探望伤号。

毛戴念叨着：“这小子可别是许先生的人，你挖了许先生的干将，还给人家上了刑，把人家大名登报纸上，坏了许先生的事小心出事。那群帮派成员，可是不要命的。”

李岸说：“他破了规矩，就算是许先生的人，也是他错在先。我估摸着他的老板也在恼怒他不懂事。”

李岸在附近的店里买了些酱肉，毛戴还呵呵笑道：“没想到你也是好吃的人，我刚发现一个好粤菜馆子，下次带你一起去。”

李岸斜了他一眼。“你还是带那小子一起去吧。”

湘正在院子里打杏，看到走进来的两人，也是一愣，把木棍靠在筐边放好。

李岸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看他走路并无异样。“伤好得挺快。”

毛戴拍了他几下，没见到啥反应，说：“年轻还是好啊。”

李岸把那包酱肉放在院子中央的石桌上，问：“想的怎么样了，你原来的老板是谁，想说了吗？”

湘摇了摇头。

毛戴夸张地唉声叹气，道：“你这又是何必，你说你大名都写报纸上了，也没见人来捞你。现在全上海人都知道你之前为日本人办事出卖了同学的事。你的老板这么狠心，你说你还为他卖什么命呢？”

湘笑了笑，瞅了一眼李岸：“是挺狠心。”

李岸见他继续嘴硬，道：“过几天你上岗吧，就给我做副手。”

毛戴有些惊讶。

湘迟疑道：“那我还住这里吗？”

李岸说：“过些日子再搬吧。”

李岸说着，见这人没动，又招了招手让人过来。李岸突然拔枪，测试李忠国的反应，却见那人只是缩头下意识躲开枪口，然后，……

他这么一躲，袖子里滚出一颗骰子。骰子滚落在地上，一片沉默，李岸捡起来，发现做工还挺精巧，是个十二面体，不是赌场里常用的那种骰子。掂量了一下，也不像里面有空当动了手脚的。湘盯着他看，李岸只好把骰子还给那人。

毛戴大笑不止。

毛戴离开时说：“下次做事时可不要带骰子了，李岸他可不爱这些花花肠子。你常去哪家赌场来着？”

20、

湘终于能上街了，他也没含糊，找了过去黑市的人，第一件事就是买了包牛肉。

他想，共chan党也确实沉得住气，竟会信任他。

湘在街头逛着，在市场中见到有认识的人对着他指指点点，也没在意，至少大部分商贩买卖还是得做的，不会给他制造太大的麻烦。

湘想着有机会去见一面他们在上海的负责人，就在这样想时，一个卖报童传来口信，叫得急，他连牛肉都没来得及送回去就只能跟着走。

“方记者……”

在方别的宅子里，湘又笑了笑。“还以为你们很沉得住气呢。”

方别看了他一眼，拉上了窗帘，道：“郑君如学妹说，你是投案自首的。”

【又一次，是啊】

湘：“我不会乱做事，也不会乱说话，不爱害人命，也不喜欢跟人结仇。一顿好打换我还能走在这上海街头，还行吧。”

“你过去和李岸有交情？”

“如果有就好了啊。□□没摸我的底？不可能的！你给我留点面子吧。错算了一些形势，好在阴差阳错。”

方别说：“薛梅一切都好，我的上线跟我说她已经转移去了其他地区，让你不用挂念。”

湘摆了摆手，解释道：“我是拿薛梅没办法了，你们□□以后别连培训都没有就让人上岗了。”

“欠你们一条命，我暂时不想还，只能卖你们个人情。”

21、

李忠国上岗第一天，出外勤前，打了个报告说他不会用枪。李岸冷脸问了一句，真不会用？

李岸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说好，转眼就给人分配了一个从中午一直到深夜，不设期限的跟踪任务。

李岸不指望对方能跟踪出什么结果，目标对象价值不大；就算跟踪出了，这人说谎的能耐是一等一的。李岸就是不时去检查一下对方的跟踪报告，某某时去了某某地点，偶尔查岗，逼这人没法偷懒。

一连让人跟踪了两周。天天看着湘带着黑眼圈上班，毛戴坐不住了。

毛戴劝李岸说，本来把人打的半死就会被记恨，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怎么办。你整日折腾人不说，还让他给你做副手，你李科长（届时李岸已经升职为特务科科长）身手再好也也总有个疏忽的时候，别到最后被雀儿啄了眼。

毛戴说：“这样，那位小兄弟不是推脱说不会打枪吗，给他个台阶下，过几天我找个人带他，学一下就会了。”

李岸心道，徒劳。但也没阻拦。

李岸把人找过来，说，不用跟踪律师了，今日你早些回去吧。

“我找让把你伯母和妹妹接去了那院子，让他们和你一起住。你伯父前阵子生意折本，这对娘俩便断了粮，你伯父带着外室离开上海躲债，她们就一直在变卖家什勉强饱腹。”

李忠国只是无奈地看了李岸两眼，点头称是，感谢科长对属下的照料。

李岸又把科里的郑君如叫来，随便谈了几句工作上的情况后，说：“前两天见李忠国给你了本书，他跟你说什么了？”

郑君如不好意思地说：“之前我偶然间重逢了大学时期的一位学长。我向李学长打听，方别学长喜欢……喜欢什么。他就送了我一本俄国人写的小说，现在我还没看完。”

李岸问：“大学时期，李忠国和方别很熟吗？”

郑君如有些难过地摇头，说：“应该关系不好。我听说李学长的妻子，曾经是方学长青梅竹马的女友。大学里传的。所以我只是想，我想，如果我能像薛……我不是要做地下党！李科长，对不起李科长！”

李岸都没来得及叫住，女孩鞠了躬慌慌张张跑了。

李岸心想，这都是什么事。

李岸又把张晓梦叫了过来，说：“你跟郑君如关系不错？听说上次你生病是她照顾的。你多盯着点，别让她被人骗了。”

张晓梦嘻嘻笑了两声，应下了。

22、

湘回到了院子，小夏消瘦了一些，看见兄长又不敢靠过来。而她的母亲，用一连串的叫苦充斥了院子，最终带着一副强装的理所当然和期许的表情，一边叱责着女儿，一边收拾屋子。

湘不能把她们赶出去，也心知李岸把她们送来并非好意而是“明谋”，但还是说：“内间给你们睡。就在这里住下吧。”

湘又出了一趟门，带了一些蔬菜瓜果、鸭蛋和数个瓦罐回来，让她们腌成咸菜。两个女人本不是勤快的性子，但前一阵子吃了挨饿受冻的苦，变得格外勤快。湘第二天离家前给了伯母一点钱钞。

一日，两日，十日过去。

李岸带队出外勤，湘还是糊弄日子，不出头，反而变得神出鬼没。到了下午抓了几位地下党，李岸叫人给他送去审讯室，转手又捉了人去当记录员。

湘虽说敬业精神不假，却也没了继续演戏的意义，蔫蔫地坐在审讯室一角，李岸审，湘就记录，李岸审出一人身份，他就记上一笔。李岸把几人连带湘一起丢在审讯室里，走到门外提了一壶茶回来，默不作声站在门外等待。

李岸把耳朵贴在门上，里面的声音隐约穿出，“涂些药粉消消肿吧……”

随后听见一阵物品碰撞的声音，还有拳拳到肉的声音和人的闷哼。李岸站在门外默数了足有几十个数，再推门进去，看见几个地下党还在原位，虽然动作有了变化，看向这边的眼神中多了几分不忿。剩下一人苦恼地站在审讯室中央，头发衣着有些凌乱。

李岸挑了一下眉毛。“身手不错，你跟我出来一下。”

李岸找人给湘搜了身，只搜出一些钱钞、几个药瓶和绷带。李岸把药瓶拿了来，找了张纸把药粉全倒了出来，在里面搅了搅，又闻了闻。湘用疲惫的眼神看过来，却没敢反对。李岸已经猜出他和这批地下党没有联系，却是继续看着小特务给他搜身，一边讥讽说：“为何多此一举？”

“我觉得不人道。”

“哼，妇人之仁。”

湘好脾气地道：“科长你也知道我家里有大夫，也学过大夫。虽然没有天赋，被家里人一脚踢出门只好收拾行囊来上海读书，但总不爱看着人受难。”

“感同身受了？”

李岸第一次提起这个话题，湘都有些意外。

“你那时候是盼望有人给你送药来的，是吧？”

湘想了片刻，说：“夜里，我饿得发慌，确实是盼望谁能发点好心，给我送些吃的或者喝的。我来这里的路上在早餐摊上吃了些小笼包，上午就消化个彻底，入夜挨打的时候连酸水都吐不出来的那种。但当时给我送吃的是科长你。你端着鸡肉进来的时候，我就想，别人可能，这人总不能是我说了他几句好话把他捧高兴了，就愿意给我带吃的，不知道代价我付不付得起。”

“你怪我不识好歹？你网开一面，我却没给你留余地？”

湘变了脸色，连声说没有。

小特务将湘的外褂给他重新披上，看着李岸，不确定还要不要继续搜。

李岸点了点头，示意继续。小特务把这人腰部紧缠的绷带一圈一圈解下。李岸问：“怎么又受伤了？”

湘想了想。“夜里带着吃的回家，被野狗给闻到了，跟它们打了一架。”

绷带下面崭新的伤口出现在腰侧，敷过药，像是被什么重重地划了一下，却不像是狗爪子，像刀子。李岸眼神变了变。在接过绷带确认绷带和伤口处都无问题后，李岸拍了拍他肩膀，向门口走去。

就在走到门口的时候，李岸转头问：“你过去有什么外号或者代号吗？或者小名也行。”

“没有代号，没有曾用名，科长你还不死心吗？”

李岸一直看着李忠国，一只手搭在门把上，带着几份善意的解释：“你看，你和我一个姓氏，整天叫小李小李的，我也怪别扭的；你的名，叫了歧义太大。同事们也得对你有个称呼吧。”